步梨看到裴行之傾身一點一點靠近自己。
他抱住了她,下巴擱在她的肩頭,聲音悶悶的:“讓我抱抱。”
步梨靜靜讓他抱著,她感覺到了他語氣中隱含的脆弱。
她牽起裴行之的白發(fā)圈在指尖,輕輕拍著他的背。
裴行之用臉頰蹭了蹭她,“我喜歡你。”
“我知道。”步梨輕聲回答,“我也喜歡你。”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只喜歡你。”
過了一會,裴行之說:“如果再次面臨選擇,你還會丟下我嗎?”
“什么選擇?”
裴行之沒有說話了。
兩個人就這樣抱著,漸漸的,步梨聽到了耳邊平穩(wěn)的呼吸聲。
他睡著了。
步梨輕輕將他放下,將被子給他拉上。
她本來想起身的,卻發(fā)現(xiàn)裴行之的手還一直握著她的手沒有松開。
步梨想了想,最后沒有將他的手拉開,而是就這樣躺在了他的旁邊。
明明很困的,不知為什么,現(xiàn)在居然沒那么困了。
她看著面前睡著的人,碰了碰他的眉,然后也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
裴行之帶著步梨來到落雪之巔背面,對她說:“在里面。”
步梨仰頭看他,“你不陪我一起進去嗎?”
裴行之側(cè)了側(cè)目光,低聲說:“我在外面等你。”
步梨微微蹙眉,看了他半晌,最后進入了冰晶通道。
剔透的冰晶通道映照出人的影子,步梨行走其中,走到一半,忽然察覺到旁邊墻面有些不對。
她伸出手摸了一下,是一點淺淺的凹痕,正面看根本看不出。
她還以為只是冰晶的凹痕,不過一邊走,手指撫過墻壁,發(fā)現(xiàn)時不時就能摸到一些凹痕。
步梨想了想,掐訣讓冰晶通道的光線變暗一些,然后,那些凹痕的陰影清晰了起來。
步梨神情劇震,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兩邊墻壁的凹痕密密麻麻、歪歪扭扭,全是一個字——梨。
這些凹痕不像是利器刻的,也沒有靈力的痕跡。
步梨很久才回神,繼續(xù)往前走。
越往里,這些“梨”字越多,有大有小,期間還夾雜一兩句“我愛你”、“你騙我”,以及“為什么”。
步梨越走越心驚,越看越難過。
終于走到了盡頭,她停下了腳步,定定看著面前那道最深的刻字——恨。
步梨看了很久,明明寫的是恨,她卻從中看出了另外一個字。
指尖輕輕撫過,她幾乎能想象到裴行之跪在這里,滿心絕望刻下這個字的場景。
過了很久,她才收回目光,轉(zhuǎn)頭看見了寒潭中,被安放在蓮臺上的那具傀儡。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并不驚悚,而是一種熟悉。
步梨將那具傀儡收起,藕白色的木偶出現(xiàn)在她手中,木偶的顏色已經(jīng)暗淡許多,心口處還有一道尖銳的劍傷。
她大概有些明白裴行之逃避的原因了。
這時,木偶身上突然散發(fā)出一點微芒漂浮在半空,步梨伸出指尖碰了一下,微芒顫了顫,飛進她的眉心中。
那些歡快的、悲傷的、甜蜜的記憶一點一點出現(xiàn)。
不是想起,而是變得清晰。
因為神魂損傷導致記憶被蒙上了一層薄霧,現(xiàn)在這層霧氣散去了,他們每個人的面容都在她的腦海中清晰起來。
在百花齊放的院落中,裴行之曾為她破道證心,他說:“我心向你。”
在那棵靈花樹下,她與葉舞、全棲遲手執(zhí)三支靈花相碰,說:“千年萬歲,椒花頌聲。”
在擢仙試,季千星那個腦子缺根弦的說她勉強能做他的朋友,虞子嘉說:“我就是她的人脈。”
在鬼城,毅然決然不顧反噬使用禁藥的云既白說:“我是你們大師兄,就有責任保護你們出去。”
時常不著調(diào)的風華、喜歡喝酒的聶凈慈、用鞭子教她御劍的文柔、被她說了耳朵的藥玄、美人姐姐琴雪衣、莫大哥、小無憂……
還有她曾經(jīng)在銹劍的幻境中看到過的父親聞閑疏和母親步櫻。
他們每一個人都在她的腦海中變得清晰起來。
最后,他們對著她笑:“小梨花,歡迎回家。”
步梨不自覺地露出笑容,眼睛驟然濕潤,笑著笑著就哭了起來。
……
裴行之靠在冰晶通道外面,目光望著外面肆虐的崖風,表情平靜,但是心中卻一點一點升起波瀾。
很輕的腳步聲響起,他轉(zhuǎn)頭看去,幾乎一眼就明白了。
步梨對他伸出手:“回家吧。”
裴行之啞聲詢問:“哪個家?”
“有你的家。”步梨牽著他回到山巔小樓。
推開門時,裴行之停住了腳步,“步梨。”
“我在。”
裴行之看著她半晌,忽然說:“我是愿意死在你手里的。”
聽到這句話,步梨臉色一變,呵斥:“你在想什么?”
裴行之低頭不看她,只道:“那天,你說,你的第三個任務是殺了我,我們只能活一個。”
步梨一怔,忙說:“那是假的。”
裴行之愣住,“假的?”
“假的。”
裴行之沉默了很久,又說:“那你說的那些異世的東西呢?”
步梨想了想,回答:“異世應該是真的,但是那些記憶是假的,我一直都是這里的人。”
“我叫步梨,長霽澤落花宮宮主步櫻的女兒,上一次我來到了中州,以步梨這個名字和你相遇相識,后來時光回溯,我被莫玨置換了異世記憶,變成了聞梨。”
“當然聞梨也是我,那具傀儡是我爹爹送給我的生辰禮,至于我的神魂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傀儡這里,是因為我娘親……”
步梨還想繼續(xù)解釋,但在看到裴行之的表情后愣住了。
他的目光渙散,神情恍惚,喃喃道:“都是假的,那什么是真的?”
步梨看著他這副神情,心很疼。
她用力掰正裴行之的臉面對自己,語氣認真,一字一頓:“我是真的,站在你面前的我是真的。”
裴行之看著她,有些自我懷疑:“你是真的?”
步梨鄭重點頭:“我的喜歡是真的,我的愛也是真的,這些都是真的。”
裴行之眼睫顫了顫,聲音含糊混亂,整個人像是陷入了某種迷障,“可是我殺了你,你不會喜歡我了,你不會愛我了。”
“我現(xiàn)在連摯心都拔不出來,我沒有真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