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哭石窟深處,死寂如同凝固的墨。
燼抱著青鸞,每一步踏在冰冷粗糙的石面上,都激起細微的回音,在這絕對的幽暗里被無限放大,如同擂鼓敲在心尖。空氣中彌漫著千年水汽的陰冷,混合著某種難以言喻的、仿佛來自亙古洪荒的沉寂氣息。這氣息沉重得令人窒息,壓得他青銅龍鱗下的肌肉都在微微繃緊,發出細微的、如同繃緊弓弦般的嗡鳴。他赤紅的豎瞳在黑暗中燃燒,如同兩簇不滅的鬼火,警惕地掃視著四周。石窟穹頂高遠,垂下無數形態詭譎的鐘乳石,尖銳如獠牙,在不知從何處滲出的、微弱得近乎虛無的幽藍熒光下,投下扭曲猙獰的陰影。水珠從尖銳的頂端凝聚,滴落,在寂靜中發出清晰得刺耳的“嗒嗒”聲,每一滴都像冰冷的針,扎在燼緊繃的神經上。
石壁并非光滑,而是布滿了層層疊疊、早已模糊不清的刻痕。那些線條古老、繁復,帶著一種不屬于現世任何文明的神秘韻律,仿佛是某種早已湮滅的上古神文,又像是被歲月風干的、某種巨大生物的爪痕。它們無聲地訴說著此地承載的、遠超想象的歲月滄桑。指尖拂過,觸感冰涼而粗糙,仿佛能觸摸到時間本身凝固的脈絡。
石窟中央,一方蒲團上,盤坐著一個身影。
那身影枯槁得驚人,仿佛一段在風沙中埋葬了千年的朽木。身形佝僂,裹在一件洗得發白、幾乎看不出原本顏色的道袍里,道袍下擺破敗,邊緣磨損得如同蛛網。他枯瘦的手指如同干枯的藤蔓,皮膚緊貼著骨節,呈現出一種近乎透明的灰敗。然而,就在這死寂、枯槁,仿佛隨時會化作齏粉的身影手中,卻捏著一枚東西——一枚翠綠欲滴、散發著蓬勃生機的嫩芽!那嫩芽嬌嫩得仿佛一碰即碎,葉脈間流淌著肉眼可見的、極其微弱卻無比純粹的生命光華,與這石窟的陰冷死寂,與老道自身的枯槁氣息,形成了驚心動魄、近乎荒謬的強烈反差。
燼的腳步在距離蒲團十步之外停住。他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青銅龍鱗在幽光下泛起冷硬的金屬光澤,如同披上了一層冰冷的戰甲。他赤紅的豎瞳死死鎖定老道,瞳孔深處翻滾著混沌的暴戾與警惕,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懷中的青鸞,氣息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身體冰冷,只有極其微弱的心跳證明她還活著。這老道,這詭異的環境,這枚嫩芽……一切都透著難以言喻的邪異與危險。
“來了?”老道的聲音響起,干澀沙啞,如同兩塊枯骨在摩擦,沒有絲毫起伏,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直接在燼的識海中回蕩。他眼皮耷拉著,仿佛沉睡了萬年,對燼身上散發出的、足以讓普通生靈瞬間崩潰的兇戾氣息視若無睹。
燼沒有回答,只是將青鸞抱得更緊了些,喉間發出一聲低沉的、如同猛獸警告般的咆哮。青銅龍鱗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老道似乎察覺到了燼的敵意,那耷拉的眼皮似乎極其輕微地掀開了一絲縫隙,里面沒有眼白,只有一片深邃得令人心悸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他枯槁的手指,捏著那枚嫩芽,極其緩慢地抬了起來,指向石窟一側的石壁。
石壁上,一道細微的水痕正蜿蜒而下。水珠從鐘乳石尖端滴落,匯入這道水痕,緩慢地、無聲地流淌。在幽藍熒光下,那水流閃爍著微弱的光澤,如同一條微縮的、沉默的星河。
“看它,”老道的聲音依舊沙啞平淡,卻帶著一種奇異的、仿佛能洞穿人心的力量,“可曾因你憤怒而停流?可曾因你悲傷而逆行?”
燼的瞳孔猛地一縮!這老道,竟敢如此輕描淡寫地挑釁他內心的風暴?他身上那股被強行壓抑的、源自天界冰冷秩序的憤怒,源自青鸞重傷的痛楚,源自自身龍血枷鎖的絕望,如同被點燃的炸藥桶,轟然爆發!
“找死!”
一聲嘶吼,如同九幽魔龍咆哮!燼的身影瞬間化作一道模糊的青銅殘影!他抱緊青鸞的左手紋絲不動,凝聚著全身力量、纏繞著混沌龍氣的右拳,卻如同撕裂天地的攻城錘,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悍然轟向那道石壁上的水痕!拳風所過之處,空氣被壓縮、爆裂,發出刺耳的爆鳴!堅硬的石壁在拳風未至之前,便已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痕!他要將這老道故作高深的“道理”,連同這該死的水痕,一起轟成齏粉!
然而,就在那蘊含著毀滅力量的拳頭即將觸及水痕的剎那——
異變陡生!
那道原本平靜流淌的水痕,仿佛擁有了自己的生命!在拳風即將籠罩的瞬間,它如同一條靈蛇,極其自然地、毫無征兆地向上方微微一扭!緊接著,下一滴落下的水珠,也仿佛被無形的力量牽引,偏離了原有的軌跡,精準地落在那扭動后的水流上!
轟!
燼的拳頭,裹挾著足以開山裂石的力量,狠狠地砸在了水痕原本流淌的位置!堅硬的石壁應聲碎裂,碎石飛濺,留下一個觸目驚心的拳印!然而,那道水流,卻如同一個狡猾的精靈,毫發無損地、依舊按照它那看似無序卻又充滿玄機的軌跡,繼續蜿蜒流淌,滴落如常!仿佛剛才那毀滅性的攻擊,不過是一陣無關緊要的微風。
燼猛地收拳,身體因為巨大的反震力而微微一晃。他難以置信地瞪大赤紅的豎瞳,死死盯著那道依舊流淌的水痕,又猛地看向蒲團上的老道。那枯槁的身影依舊紋絲不動,仿佛剛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哼!”老道鼻孔里發出一聲極其輕微的嗤笑,如同枯葉摩擦,“蠻力撼天,不如順勢而為。你那點龍血帶來的力氣,連一滴水的‘道’都看不透,也敢妄稱逆天?”
“道長……”懷中,一直昏迷的青鸞,竟在這時極其微弱地動了一下,蒼白的嘴唇艱難地翕張,發出氣若游絲的聲音,帶著無盡的恐懼與急切,“天界……追兵……將至……”
她的聲音雖然微弱,卻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瞬間讓石窟內本就凝重的氣氛,凍結成了寒冰!
“天界?”老道那耷拉的眼皮似乎又掀開了一絲,深邃的黑暗中,似乎閃過一絲極其銳利、仿佛能洞穿九霄的冷光。他枯槁的手指,捏著那枚嫩芽,極其隨意地、仿佛拂去灰塵般,對著石窟入口的方向,輕輕一甩!
“天道?”
他沙啞的聲音陡然拔高了一絲,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近乎嘲弄的蒼涼與不屑。
“不過是一群自詡為棋手的蠢物!坐在云端,擺弄生靈,以為掌控了‘道’,殊不知自己不過是更大棋盤上的棋子!可笑!可悲!”
他的拂塵——那拂塵并非實體,而是由他甩手時帶起的一縷極其微弱、近乎透明的青色氣流構成——在空中劃過一道玄奧的軌跡,仿佛牽引著某種無形的天地之力。
“你那身龍血,”老道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穿透了空間,落在燼的身上,也落在懷中氣息奄奄的青鸞身上,“是枷鎖,也是鑰匙。可你,連一滴水的道理都看不透,又如何能解開那枷鎖?如何能找到那鑰匙?”
話音未落,異變再生!
石窟入口處,那原本被風沙屏障隔絕的黑暗,猛地劇烈波動起來!仿佛有無形的力量在瘋狂沖擊!緊接著,無數條粗壯、虬結、覆蓋著青苔的藤蔓,如同從地底蘇醒的巨蟒,帶著令人頭皮發麻的“簌簌”聲,從石窟入口的巖壁縫隙、地面石縫中瘋狂鉆出!它們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交織、纏繞、生長!短短數息之間,就在入口處形成了一道厚達數丈、密不透風的藤蔓壁壘!那些藤蔓堅韌無比,表面流淌著淡淡的青光,散發著一種古老、堅韌、隔絕一切的氣息。
“轟隆——!!!”
幾乎在藤蔓壁壘成型的瞬間,一聲震耳欲聾、仿佛天崩地裂的巨響,從壁壘之外傳來!整個石窟都為之劇烈震動!穹頂的鐘乳石簌簌落下,如同冰雹!一股純粹、霸道、帶著冰冷神性威壓的恐怖力量,狠狠地轟擊在藤蔓壁壘之上!
壁壘劇烈地凹陷、扭曲,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無數藤蔓瞬間被那恐怖的力量震斷、粉碎,化為漫天飛舞的綠色碎屑!然而,更多的藤蔓如同擁有生命般,從內部瘋狂涌出,迅速填補著缺口!壁壘雖然劇烈顫抖,表面布滿裂痕,卻奇跡般地、死死地擋住了這毀滅性的一擊!
“哼,一群只會用蠻力砸門的蠢貨。”老道的聲音在震動中依舊平穩,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連門都敲不開,也配談天道?”
燼的心臟狂跳!他抱著青鸞,在劇烈的震動中穩住身形,赤紅的豎瞳死死盯著那劇烈顫抖、卻頑強不倒的藤蔓壁壘,又猛地看向蒲團上的老道。這老道……深不可測!他揮手間布下的壁壘,竟能硬抗天界追兵的全力一擊?還有他剛才的話……龍血是枷鎖也是鑰匙?一滴水的道理?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回石壁上那道依舊流淌的水痕。
看它,可曾因你憤怒而停流?可曾因你悲傷而逆行?
蠻力撼天,不如順勢而為。
燼的腦海中,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掀起滔天巨浪!
他想起天界!那座懸浮在無盡云海之上的冰冷堡壘!那里的一切都遵循著刻板、森嚴、不容置疑的秩序!神的意志就是唯一的真理!生靈的命運如同棋子,被隨意擺布!反抗?只有毀滅!憤怒?只會招來更殘酷的鎮壓!那是一種絕對的、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秩序”!
他的目光,從石壁上那道水痕,緩緩移到老道手中那枚翠綠欲滴的嫩芽。
嫩芽……水痕……枯槁的老道……
一個念頭,如同黑暗中劃過的閃電,驟然照亮了他混沌的思緒!
水痕……它沒有憤怒,沒有悲傷,沒有試圖去對抗什么,也沒有試圖去改變什么。它只是……存在著,流淌著。遇到阻礙,它便繞開;遇到低洼,它便匯聚。它從不與堅硬的石壁硬碰硬,卻能在漫長的歲月中,將最堅硬的巖石滴穿!它的力量,不在于對抗,而在于……順應?在于……融入?在于……那看似無為,卻蘊含著無窮生機的“自然”之道?
天界的秩序,是強加的,是僵硬的,是逆天而行的“有為”!而眼前這水痕的流淌,這嫩芽的生長,這老道的枯槁……卻是一種……一種……燼的腦海中,艱難地咀嚼著那個詞——“無為”?不,不是什么都不做!而是……不強行干預,不逆勢而為,遵循事物本身的規律,在順應中找到力量,在看似“無為”中,達到“無不為”的境界?
一個大膽到近乎瘋狂的念頭,在燼的心中瘋狂滋長!
他不再看那劇烈顫抖的藤蔓壁壘,不再聽外面追兵的咆哮,甚至暫時忽略了懷中青鸞微弱的心跳。他所有的精神,所有的意念,都聚焦在了石壁上那道蜿蜒流淌的水痕之上!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龍血中沸騰的暴戾與毀滅沖動。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右手。這一次,他的手指不再纏繞著狂暴的混沌龍氣,不再帶著撕裂一切的殺意。他的動作很輕,很慢,如同撫摸一件稀世珍寶。
他伸出手,沒有催動任何力量,沒有試圖去引導、去改變水流的軌跡。他只是……輕輕地,將手掌,置于那道水痕即將滴落的下方。
嗒。
一滴晶瑩的水珠,從鐘乳石尖端凝聚、滴落。
它沒有避開燼的手掌,也沒有被任何力量吸引。它只是遵循著重力,遵循著它千百年來一直遵循的軌跡,精準地、自然地,落在了燼攤開的掌心。
溫潤。
如同最上等的暖玉,帶著一絲微涼,卻并不刺骨。那觸感極其柔和,仿佛能撫平一切躁動。水珠在燼布滿細微劃痕、沾染著血污和沙塵的掌心,微微顫動了一下,然后順著他的指縫,無聲地滑落,融入下方石壁的縫隙,消失不見。
沒有爆炸,沒有沖擊,沒有任何異象。
只有一滴水,自然地落下,自然地流走。
燼怔住了。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那里還殘留著一絲微弱的濕意。那感覺……如此陌生,卻又如此……真實?他仿佛觸摸到了某種極其玄妙、難以言喻的東西。那不是力量,不是技巧,而是一種……一種……“契合”?一種與天地間某種最本源、最自然的韻律,達成了短暫的、微弱的共鳴?
“哦?”
蒲團上,那一直如同朽木般紋絲不動的老道,那耷拉的眼皮,終于猛地掀開了!
那雙眼睛,不再是深邃的黑暗!而是如同兩顆在混沌中驟然點燃的星辰!銳利、深邃、帶著一種洞穿萬古的智慧與一絲……極其罕見的、近乎激動的光芒!他枯槁的臉上,那如同刀刻斧鑿般的皺紋,似乎都因為這一聲“哦”而微微牽動了一下。
“有點意思了……”老道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絲難以掩飾的、如同發現稀世珍寶般的驚奇與贊賞。他捏著嫩芽的手指,也似乎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了一下,那嫩芽的翠綠光芒,也隨之明滅閃爍。
轟隆——!!!
就在這短暫的、仿佛時間凝固的瞬間,石窟入口處,藤蔓壁壘的方向,傳來一聲更加恐怖、更加狂暴的巨響!那聲音,仿佛九天雷霆在耳邊炸開!整個石窟劇烈地搖晃,如同遭遇了十級地震!穹頂巨大的鐘乳石被震斷,如同巨矛般狠狠砸落!石壁上那些古老的符文,在劇烈的震動中,似乎都發出了無聲的哀鳴!
“妖龍!叛神!還有你這藏頭露尾的老鬼!”
一個冰冷、威嚴、帶著滔天怒火和毀滅意志的聲音,如同神祇的審判,穿透了劇烈震動的空氣,穿透了轟鳴的落石聲,清晰地傳入石窟內的每一個角落!那聲音中蘊含的神性威壓,如同無形的山岳,狠狠壓在燼的心頭,讓他體內的龍血都為之沸騰、咆哮!
“今日,爾等神魂俱滅!”
話音未落,那堅韌無比的藤蔓壁壘,終于發出了不堪重負的、令人心碎的呻吟!無數道金色的、如同實質的雷霆神光,如同憤怒的巨蟒,從壁壘之外狠狠刺入!壁壘劇烈地扭曲、撕裂!金色的神光如同燒紅的烙鐵,瞬間將堅韌的藤蔓灼燒、汽化!一個巨大的、邊緣流淌著金色神焰的破洞,在壁壘中央轟然出現!
一道身影,如同撕裂黑暗的太陽,從那破洞中一步踏出!
他身披璀璨奪目的金色神甲,甲胄上雕刻著繁復無比的古老神符,流淌著令人心悸的神性光輝。他手持一柄巨大的雷光長戟,戟身纏繞著狂暴的、噼啪作響的紫色雷霆,每一次閃爍,都讓空氣發出焦糊的氣味。他的面容冷硬如同萬載玄冰,眼神如同兩輪冰冷的太陽,帶著睥睨眾生、掌控生死的絕對威嚴,瞬間鎖定了石窟中央的燼和老道!
他,就是天界追兵的統帥——神將·破軍!
破軍踏足石窟,金色的神焰在他腳下蔓延,所過之處,堅硬的巖石瞬間融化成巖漿!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刀鋒,掃過抱著青鸞、氣息不穩的燼,掃過蒲團上枯槁卻眼神銳利的老道,最后定格在老道手中那枚翠綠的嫩芽上,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疑。
“妖龍燼!你背叛天界,竊取龍血,罪不容誅!懷中妖女,勾結魔族,更當形神俱滅!”破軍的聲音如同九天雷霆,帶著不容置疑的審判意味,在石窟中轟然炸響,震得人耳膜生疼,“至于你這老鬼……藏污納垢,包庇叛逆,阻撓天兵,罪加一等!納命來!”
他手中的雷光長戟,沒有絲毫拖泥帶水!隨著他一聲斷喝,那纏繞著狂暴雷霆的長戟,帶著撕裂空間、粉碎星辰的恐怖威勢,朝著石窟中央,朝著燼和老道,悍然劈下!金色的神焰與紫色的雷霆交織,形成一道毀滅性的光刃,所過之處,空氣被蒸發,空間被扭曲,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尖嘯!這一擊,足以將一座巍峨的山峰,連同山中的生靈,徹底化為虛無!
“蠻力!”老道枯槁的身影,在這毀天滅地的攻擊面前,顯得如此渺小,如此不堪一擊。然而,他的臉上,卻看不到絲毫恐懼!只有一種近乎憐憫的嘲諷!他看著那劈落的毀滅光刃,看著破軍那冰冷而自以為掌控一切的眼神,發出一聲如同枯葉飄落的嘆息。
“隨我來,小子!”老道的聲音,如同驚雷,在燼的耳邊炸響!他枯槁的手,不再是捏著嫩芽,而是猛地向下,對著他身下的蒲團,狠狠一掀!
嗤啦——!
那看似普通、破敗的蒲團,竟如同紙片般被輕易掀開!
蒲團之下,沒有堅硬的巖石,沒有深邃的洞穴!
只有一片瘋狂旋轉的、深不見底的……黑色漩渦!
那漩渦仿佛通往地獄的咽喉!它無聲地旋轉著,邊緣散發著令人心悸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黑暗!漩渦中心,是純粹的、連神光都無法照亮的虛無!一股恐怖到極致的吸力,猛地從漩渦中爆發出來!如同無數只無形的巨手,狠狠拉扯著燼的身體,拉扯著懷中的青鸞,拉扯著石窟內的一切!連空氣中漂浮的塵埃,都被這股力量瘋狂地卷入漩渦之中!
“看看真正的‘道法自然’!”老道的聲音在吸力中變得模糊,卻帶著一種奇異的、仿佛洞悉一切的平靜,“蠻力撼天?不如順勢而為!毀滅之道?不如生滅循環!跳下去!或者,留在這里,成為那神將‘天道’的祭品!”
燼的心臟,在這一刻,幾乎要跳出胸膛!
他赤紅的豎瞳,瞬間被兩種截然不同的景象填滿!
一邊,是破軍劈下的、足以毀滅一切的雷霆神焰!那金色的光芒,冰冷、霸道、代表著天界不容置疑的秩序與毀滅!他仿佛看到了自己被神戟貫穿,龍血被抽干,青鸞神魂俱滅的結局!
另一邊,是那瘋狂旋轉、深不見底的黑色漩渦!它代表著未知,代表著虛無,代表著老道口中那玄之又玄的“道法自然”!跳下去,是生是死?是通往解脫,還是墜入更深的地獄?
蠻力撼天?不如順勢而為?
無為?還是毀滅之道?
一滴水的道理……順勢而為……
燼的腦海中,瘋狂地回響著老道的話語,回響著那滴落在掌心、溫潤如玉的水珠!
他猛地低頭,看向懷中氣息奄奄的青鸞。她蒼白的臉上,帶著一絲痛苦,一絲對生的渴望,一絲……對他的信任。
再抬頭,看向那劈落的雷霆,看向破軍那冰冷、掌控一切的眼神!那眼神,他太熟悉了!那是天界諸神看待螻蟻的眼神!是看待工具的眼神!是看待……他燼的眼神!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雜著憤怒、決絕、以及一絲對那“順勢而為”的懵懂領悟的復雜情緒,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爆發!
“青鸞!”燼發出一聲嘶吼,聲音在漩渦的吸力中扭曲變形。他不再猶豫,不再遲疑!他猛地將青鸞緊緊護在懷中,用自己布滿青銅龍鱗的后背,為她擋住那恐怖的吸力和可能飛濺的碎石!
“老鬼!這賬,我記下了!”他朝著蒲團上的老道,吼出這句話。然后,他眼中閃過一絲瘋狂,一絲孤注一擲的決絕!
他抱著青鸞,如同撲火的飛蛾,如同投向深淵的隕石,義無反顧地,朝著那瘋狂旋轉、深不見底的黑色漩渦,縱身一躍!
嗖——!
他的身影,瞬間被那恐怖的黑暗漩渦吞噬!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破軍那劈落的雷霆神焰,狠狠地砸在了燼剛才站立的位置!轟隆一聲巨響!堅硬的石窟地面被炸開一個深不見底的巨坑!金色的神焰和紫色的雷霆瘋狂肆虐,將周圍的一切都化為焦土!然而,燼和青鸞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漩渦之中!
破軍冰冷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現了難以置信的驚愕和暴怒!他猛地轉向蒲團上的老道,雷光長戟再次揚起,戟尖直指老道枯槁的額頭,神符瘋狂流轉,毀滅的氣息再次爆發!
“老鬼!你把他們弄到哪里去了?!說!否則,本將讓你神魂俱滅,永世不得超生!”
老道依舊盤坐在原地,仿佛剛才那驚天動地的攻擊和燼的縱身一躍,都與他無關。他枯槁的手,重新捏起了那枚翠綠的嫩芽。嫩芽在石窟內彌漫的毀滅氣息中,依舊散發著微弱卻堅定的生命光芒。
他緩緩抬起頭,那雙深邃如星辰的眼睛,平靜地迎上破軍那燃燒著怒火的冰冷目光。
“弄到哪里去了?”老道干澀的嘴角,似乎極其輕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形成一個近乎虛無的、卻帶著無盡蒼涼與嘲弄的弧度。
“自然是……該去的地方。”
他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穿透了破軍身上散發出的恐怖神威,如同來自亙古的嘆息,在劇烈震動、硝煙彌漫的石窟中幽幽回蕩:
“道法自然……生滅循環……這天地,本就是一座巨大的漩渦。你們自以為掌控天道,卻不知自己,也不過是這漩渦中,一顆被裹挾的……塵埃罷了。”
話音落下,老道枯槁的身影,連同他手中那枚翠綠的嫩芽,如同被風吹散的沙畫,在破軍暴怒的注視下,無聲無息地、緩緩地……變得透明、虛幻,最終徹底消失在原地!仿佛從未存在過!
只留下那瘋狂旋轉、深不見底的黑色漩渦,在石窟中央,無聲地吞噬著一切光線,吞噬著一切聲音,吞噬著破軍那無法置信的怒火,以及……燼和青鸞,那渺小卻決絕的身影,所投向的、未知的命運深淵。
漩渦深處,是無盡的黑暗,還是……枯木逢春的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