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一塊浸透了墨汁的絨布，沉甸甸地壓在青石縣的上空。除了偶爾從酒肆方向飄來的三兩聲醉漢囈語，整個縣城都陷在沉睡里，唯有縣衙后院那間臨時充當(dāng)值班室的草料場，還亮著一盞昏黃的油燈。

林越坐在一堆散發(fā)著干燥氣息的麥秸上，借著跳動的燈火，指尖捻著半塊青灰色的玉佩。玉佩邊緣不齊，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斷的，斷裂處還殘留著幾道淺淺的指痕，顯然原主握得極緊。這是今天下午，他托同隊的老捕快趙猛從王二柱那間破敗的茅屋里翻出來的，和玉佩一起找到的，還有一張揉得皺巴巴的麻紙，上面用炭筆歪歪扭扭畫著兩個符號——一個像扭曲的“山”字，旁邊跟著個圓圈，圓圈里點著三個黑點。

“黑風(fēng)崖……貨……”林越低聲重復(fù)著趙猛轉(zhuǎn)述的話。據(jù)趙猛說，王二柱生前總愛跟人吹噓自己“有門路”，半個月前喝醉了，曾拍著胸脯說要去黑風(fēng)崖“取一批大貨”，還掏出過一塊完整的玉佩炫耀，說這是“信物”。可誰也沒把這話當(dāng)真，畢竟王二柱是縣城里出了名的混子，三天兩頭換著名目騙酒喝。

直到三天前，有人在城南的胭脂河下游發(fā)現(xiàn)了他的尸體，肚子鼓得像個皮球，縣尉周昌帶著兩個老捕快去看了一眼，就以“酒后失足溺亡”定了案，連尸首都沒仔細驗。若不是林越剛穿越過來，接手了這具原身被打爛的身體，又憑著刑警的本能覺得不對勁，這案子恐怕早就塵埃落定了。

他將玉佩湊到燈前，瞇起眼細看。玉佩質(zhì)地普通，既非和田暖玉，也不是岫巖翠玉，就是塊最常見的青石玉雕成的，上面刻著個模糊的“王”字，應(yīng)該是王二柱自己的東西。可這斷裂的痕跡很新，邊緣的毛刺還沒被磨掉，顯然是死前不久才被掰斷的。是與人爭執(zhí)時被搶去一半？還是他自己故意掰斷，留下什么線索？

林越放下玉佩，視線移向桌上的另一堆東西——幾根灰黑色的纖維，被小心地用薄紙包著。這是他昨天趁周昌不注意，偷偷去王二柱尸體旁“復(fù)檢”時發(fā)現(xiàn)的。王二柱的指甲縫里嵌著不少泥污，其中混雜著這幾根特殊的纖維，既不是河邊的水草，也不是他身上粗麻布衣服的料子，倒像是某種綢緞被磨碎后的殘渣。

“能穿得起綢緞的，在青石縣可不多。”林越手指輕輕敲擊著膝蓋，腦海里像過電影一樣閃過縣城里幾個有頭有臉的人物。縣令李嵩清廉，穿的常服都是洗得發(fā)白的棉布；縣尉周昌雖愛擺譜，但一身官服也是尋常錦緞，且周昌與王二柱素?zé)o往來；剩下的，就只有城西的張萬貫了。

張萬貫是青石縣最大的商戶，開著三家綢緞鋪和一家糧行，據(jù)說還做著往關(guān)外運貨的生意，家里光是護院就養(yǎng)了十幾個，個個都是煉皮境的武者。此人為人陰狠，去年有個小商販搶了他糧行的生意，沒過半個月就被人打斷了腿，最后灰溜溜地離開了縣城。周昌對他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平日里稱兄道弟，誰都知道張萬貫每年給周昌的“孝敬”少不了。

更重要的是，趙猛提過一嘴，王二柱失蹤前一天，曾在張萬貫的綢緞鋪門口跟人吵過架，被鋪子里的管家劉忠扇了兩個耳光，罵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劉忠……林越在心里默念這個名字。他見過那人幾次，四十多歲，身材微胖，總是穿著一身墨色綢緞褂子，走路八字步，眼神陰鷙，據(jù)說一手“鐵砂掌”練到了煉皮巔峰，尋常三五個壯漢近不了身。

“纖維……墨色綢緞……劉忠……黑風(fēng)崖……貨……”林越將這些碎片在腦海里拼湊，一個模糊的輪廓漸漸清晰。他站起身，走到草屋中央，用腳尖在泥地上畫出胭脂河下游的簡易地形——河邊有片淺灘，長滿了半人高的蘆葦，王二柱的尸體就是在那里被發(fā)現(xiàn)的。

“假設(shè)王二柱不是意外溺亡，”林越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模擬著行走的軌跡，“他是被人拖到河邊的。淺灘的泥土松軟，應(yīng)該會留下拖拽的痕跡，但周昌那幫人根本沒查。”他彎下腰，想象著拖拽重物的姿勢，“兇手從哪里把他帶過來？如果是從縣城方向來，必然要經(jīng)過那片柳樹林，林子里落葉厚，說不定能找到腳印……”

他又走到“河邊”的位置，蹲下身子，手指在地上劃了個圈：“王二柱的指甲縫里有纖維，說明他死前抓過兇手的衣服，或者掙扎時抓到了什么綢緞制品。他為什么抓？因為他在反抗，有人要殺他。”

“殺人動機呢？”林越皺起眉，“王二柱一個混子，沒錢沒勢，誰會花心思殺他？除非他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

那個“黑風(fēng)崖”和“貨”的傳聞，此刻顯得格外可疑。黑風(fēng)崖在縣城西北五十里外，是片荒無人煙的山區(qū)，據(jù)說常有山賊出沒，張萬貫往關(guān)外運貨，會不會走的是黑風(fēng)崖那條近路？而王二柱，會不會是撞見了什么？

“他手里有玉佩當(dāng)信物，說明他不是偶然撞見，而是提前知道消息，甚至可能參與其中。”林越的眼睛亮了起來，“也許他想黑吃黑，或者被人滅口了。”

他重新坐回麥秸堆上，拿起那半塊玉佩，又想起麻紙上的符號。“扭曲的山字，會不會就是黑風(fēng)崖的標(biāo)記？圓圈三點……是貨物的數(shù)量？還是接頭的信號？”

正想得入神，草屋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一股冷風(fēng)卷著寒氣灌了進來，吹得油燈猛地晃了晃。趙猛縮著脖子走了進來，手里捧著一個布包，臉上帶著幾分緊張。

“林哥，你要的東西我給你弄來了。”趙猛壓低聲音，將布包放在桌上，“這是我托人從張府后門偷偷剪下來的，劉忠昨天穿的那件墨色褂子的邊角料。”

林越精神一振，連忙打開布包。里面是一小塊墨色的綢緞，摸起來光滑細密，與他從王二柱指甲縫里找到的纖維質(zhì)感極為相似。他小心地從紙包里捏起一根纖維，又從綢緞邊角上捻下一絲線頭，借著燈光仔細比對。

纖維的色澤、粗細、甚至燃燒后的焦糊味（他剛才偷偷燒了一點），都一模一樣！

“沒錯了。”林越深吸一口氣，心臟因為興奮而微微顫抖。在現(xiàn)代，這只需要一個簡單的纖維比對實驗就能確認，但在這個沒有科技的世界，他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驗證，可結(jié)果卻同樣具有說服力。

“劉忠的衣服纖維，出現(xiàn)在死者的指甲縫里，這絕不是巧合。”林越將證據(jù)小心收好，“趙哥，多謝了。”

趙猛搓了搓手，臉上有些猶豫：“林哥，你真要查下去？那可是張萬貫啊，連周縣尉都讓他三分。你剛從草料場出來，要是再得罪人……”

林越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堅定：“趙哥，我知道你擔(dān)心我。但你想想，王二柱就算是個混子，也是一條人命。咱們穿這身捕快服，不是為了混口飯吃，是為了讓死人瞑目，讓活人安心。”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卻有力：“我以前……認識一個老刑警，他說過，現(xiàn)場不會說謊，每一個痕跡都在訴說真相。既然讓我撞見了，就沒有不管的道理。”

趙猛看著林越眼里的光，那是一種他從未在其他捕快身上見過的認真，不由得點了點頭：“林哥，你要是真決定查，我趙猛陪你。反正我這把年紀(jì)了，也不怕丟差事。”

“好兄弟。”林越笑了笑，心里涌起一股暖意。穿越到這個陌生的世界，原身孤苦伶仃，他本以為要獨自面對一切，沒想到能遇到趙猛這樣的人。

“不過，光有纖維還不夠。”林越話鋒一轉(zhuǎn)，“周昌肯定會說，說不定是王二柱之前去綢緞鋪鬧事，不小心蹭到的。我們需要更直接的證據(jù)，證明劉忠去過河邊，證明他和王二柱的死有關(guān)。”

趙猛皺起眉：“那咋找？河邊都被踩爛了，周縣尉那幫人根本沒保護現(xiàn)場。”

“會留下痕跡的。”林越站起身，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只要有人走過，就一定會留下痕跡。明天一早，我們再去河邊看看，帶上草木灰和細沙。”

草木灰能顯現(xiàn)模糊的腳印，細沙可以勾勒出拖拽的軌跡，這些都是現(xiàn)代刑偵最基礎(chǔ)的現(xiàn)場勘查技巧，在這個世界卻沒人用過。

趙猛雖不懂這些門道，但見林越胸有成竹，便應(yīng)了下來：“成，我明早五更就去找你。”

送走趙猛，草屋又恢復(fù)了寂靜。林越重新坐下，將玉佩和綢緞碎片放在油燈旁，目光銳利如鷹。他知道，接下來的路不好走，張萬貫和周昌絕不會坐視他翻案，但他骨子里的刑警本能，讓他無法對真相視而不見。

“王二柱，你等著，我會讓兇手付出代價。”林越輕聲說道，仿佛在對那個素未謀面的死者承諾。

油燈的光暈在他臉上明明滅滅，映出他年輕卻異常堅毅的側(cè)臉。窗外的風(fēng)還在吹，帶著冬夜的寒意，但林越的心里，卻燃著一團火——那是對正義的執(zhí)著，是屬于刑警林越的，永不熄滅的火焰。

他開始在腦海里規(guī)劃明天的行動路線，從河邊的淺灘到柳樹林，再到張府附近的小巷，每一個可能留下線索的地方都在他的推演中變得清晰。他知道，這只是第一步，真正的硬仗，還在后面。但他不怕，無論是面對窮兇極惡的罪犯，還是這個世界森嚴的武道壁壘，他都要用自己的方式，走下去。

夜色漸深，油燈的燈芯“噼啪”響了一聲，爆出一點火星。林越將玉佩小心地貼身收好，靠在麥秸堆上閉上眼，養(yǎng)精蓄銳。明天，將是他在這個世界，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