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公的信里說,開啟密室的方法,在床榻之下,以“鎮陰令”觸之。
我走到床前,蹲下身。床底堆放著一些雜亂的、不常用的物件,蒙著厚厚的灰塵,結著蛛網。我挽起袖子,也顧不得骯臟,伸手進去摸索。指尖先是觸到幾個破舊的瓦罐,又碰到一個似乎裝著舊衣服的藤箱,最后,在靠近最里側床板的位置,我摸到了一片與其他地方質感不同的區域。
那里的青磚地面,似乎異常光滑平整,仿佛經常被人觸摸。我撥開浮塵,指尖感受到一種類似金屬的觸感,但仔細辨認,那依舊是青磚,只是磚石的表面,隱約刻著某種幾乎與石質紋理融為一體的紋路。
是一個圓形的、類似八卦但更加復雜的圖案,中心有一個淺淺的凹槽。
我的心跳不由得加快,就是這里了。
我深吸一口氣,將手中那塊黝黑的“鎮陰令”取出,對照著那個凹槽的形狀,小心翼翼地放了上去。
嚴絲合縫。
就在“鎮陰令”與凹槽完全契合的瞬間,我清晰地感覺到,木牌似乎輕微地震動了一下,一股冰流般的氣息順著我的指尖,極快地竄入了我的手臂,直達心臟!
與此同時,那刻畫在地磚上的淺淡紋路,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一般,驟然亮起一層微光,那光芒一閃而逝,快得如同錯覺。
“咔噠……”
一聲機括轉動的脆響,從床板下方傳來。
我猛地縮回手,只見緊靠著墻壁的那一側床板,此刻竟然向內滑開了一道約莫兩尺見方的暗門。
密室,真的存在!
我顧不上多想,俯下身,撿起剛才用過的手電筒朝著暗門內照去。
里面是一道狹窄的石階,僅容一人通過,我咬了咬牙,將“鎮陰令”緊緊攥在手里,然后矮身,鉆進了暗門。
石階只有十來級,下面是一個不足五平米的地下室,高度也只比我略高一點,四壁都是粗糙的山石,沒有任何裝飾,只有正對著石階的那面墻壁前,放著一張老舊的長條木案。
木案上,整齊地擺放著幾樣東西。
最顯眼的,是一本線裝的古書,紙張泛黃卷邊,封面上沒有任何字跡。旁邊,是幾卷用皮繩捆扎好的竹簡,看上去年代更為久遠。還有一支毛筆,一方石硯,以及幾個小巧的、看不出材質的瓶罐。
這就是陳氏“鎮陰人”的傳承?
我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將那本古書拿起,書頁入手有一種奇特的韌性,并不像想象中那般脆弱。翻開封面,第一頁上,是用朱砂寫就的三個磅礴大字:
《百鬼譜》
字跡殷紅如血,帶著一股肅殺之氣,仿佛能鎮壓邪妄。我屏住呼吸,繼續翻動。書頁里,并非全是文字,更多的是各種精細描繪的圖案,旁邊配以蠅頭小楷的注解。
縊鬼:怨氣纏喉,喜棲梁柱,繩為憑依,畏陽火……
旁附一圖,正是一個模糊人影懸掛梁上,與我在戲樓所見一般無二!
水鬼:溺亡者化,膚粘鱗生,拉人替死,尋蹤依水漬……
圖案赫然是一個渾身濕漉、面色青白的形象。
墓鬼:陰氣聚形,不害人命,喜戲生人,善造迷障……
墻中鬼:怨縛于宅,可穿墻隙,體寒粘膩,力弱而惑心……
一頁頁翻下去,耳中人、科場鬼、煞神……昨夜至今我所遭遇、聽聞的,乃至更多聞所未聞的鬼怪形態、習性、弱點、應對之法,盡在其中!這不僅僅是一本記錄,更像是一本生存指南,一本與另一個世界打交道的百科全書!
原來,這世界真的如此“熱鬧”,只是普通人看不見罷了。
我的目光從《百鬼譜》上移開,落在了木案的另一側,那里放著一本更加厚實的筆記本。翻開,里面是爺爺和二叔公交替書寫的筆記,記錄著他們一生遭遇的各種靈異事件、處理手法、心得感悟,甚至還有一些失敗的教訓。
我急切地翻找著,關于“陰瞳”,關于“陰陽眼”的記錄。
“陰瞳者,先天所賜,或祖蔭所遺。開則見陰陽,辨鬼魅,然初開之時,神魂不穩,易受陰氣侵蝕,亦易招惹邪祟近身。需以‘定魂符’輔佐,或以自身陽氣蘊養,方可漸固……”
下面,還簡單畫了一道符箓的樣式,旁邊標注著“靜心凝神,抵御陰擾”的字樣。
原來如此。
我天生就有這“陰瞳”,過去被爺爺以符法或別的手段封住了。爺爺去世三年,符力消散,加上我回到這陰氣深重的老宅,接到那封引路的電報……種種因素疊加,就像一把鑰匙,終于打開了我身上這扇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大門。
所以,我能看到那綠色的鬼火,能清晰地看到墻里伸出的手,并非我精神失常,而是我本就該看到這些!
我不知道這是恩賜還是詛咒。它讓我置身于無邊的恐懼和危險之中,卻也讓我擁有了洞察真相、或許還能自保的能力。
我合上筆記,背靠著冰冷的石壁,緩緩滑坐在地上。手中《百鬼譜》沉甸甸的,仿佛承載著無數亡魂的重量。
我看著密室入口處投下的那點微光,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我的世界,從今往后,將永遠被分割成兩半——一半是活人的白晝,一半是亡魂的夜晚。
我拿起那本《百鬼譜》,緊緊抱在懷里。這冰冷的地下室,此刻竟成了我唯一感到一絲心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