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院使來得比預想的更快。這位執掌太醫院多年的老臣,須發皆白,面容清癯,眼神卻依舊銳利清明。他穿著常服,由錦書引著,從柔儀殿的側門悄無聲息地進入,未驚動任何閑雜人等。
柴貴妃已在內室等候,見王院使進來,并未寒暄,只微微頷首,示意錦書將慶寧宮帶來的、五皇子用過的藥渣,以及張太醫所開方子的副本呈上。
“院使請看,”柴貴妃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五皇子突發不適,癥狀似風寒,然本宮心中難安,恐有疏漏,特請院使掌眼。”
王院使神色凝重,先是對著貴妃深深一揖,然后才接過那包藥渣和方子。他并未立刻去看方子,而是將藥渣置于鼻下,仔細嗅聞,又用手指捻起些許,湊到窗前光亮處細細分辨。他的眉頭漸漸鎖緊,半晌,又拿起那張方子,目光快速掃過。
“娘娘,”王院使放下東西,轉向柴貴妃,語氣沉緩,“張太醫此方,確是治療風寒郁表的尋常方劑,藥性溫和,并無不妥。”
柴貴妃的心微微一沉。
卻聽王院使話鋒一轉:“然,這藥渣之中,除了方上所載藥材,老夫嗅到一絲極淡的異樣氣味,似甜非甜,似腥非腥,混雜在草藥苦味之中,幾不可察。且,”他指著藥渣中幾近難以辨認的、顏色略深的細微顆粒,“此物并非方中應有之藥。”
“是何物?”柴貴妃追問,袖中的手悄然握緊。
王院使沉吟片刻,搖了搖頭:“單憑肉眼鼻嗅,難以斷定。此物量極少,且似乎經過特殊處理,氣味性狀皆被掩蓋。若要查明,需取少量,以特殊之法析驗。”他看向柴貴妃,目光坦誠而謹慎,“娘娘,五皇子除了發熱頭痛,精神萎靡,可還有其它癥狀?譬如……眼神是否渙散?夜間是否驚悸啼哭,所言是否顛三倒四?”
柴貴妃仔細回想乳母和宮人的回稟,以及自己方才的觀察,肯定地道:“目前尚未有此等癥狀,只是嗜睡,厭食,啼哭時只嚷頭痛頭暈。”
王院使若有所思:“若果真沾染了那等陰損之物,初時癥狀確與風寒相似,繼而才會顯現神智異常。如今看來,或是在初起階段,又或是……用量極其微少,意在試探,而非立時取效。”
試探……柴貴妃眼底寒芒一閃。對方果然謹慎,并未直接下重手,是想看看她這邊的反應,還是顧忌打草驚蛇?
“院使可能配制出鑒別此物的藥劑?或是……解毒之法?”她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王院使面露難色:“娘娘,未知其確切成份與煉制之法,老夫不敢妄言解毒。至于鑒別……或可一試,但需時間,且需確保不會驚動……”他未盡之語,彼此心照不宣。
柴貴妃明白,王院使能做到這一步,已是冒了極大的風險。她沉吟片刻,決然道:“有勞院使,盡力研制鑒別與防范之法。所需藥材、器物,本宮會讓錦書秘密籌措。此事關乎皇子安危,更是動搖國本之禍,望院使慎之又慎。”
王院使肅然躬身:“老臣明白。定當竭盡全力,護持殿下周全。”他頓了頓,又道,“為防萬一,老臣可先開一劑穩妥的清熱解毒、寧心安神的方子,替換掉張太醫的方劑,對外只說是娘娘不放心,做了調整。此方雖不能針對那未知之物,但于皇子身體有益無害,或可延緩那物發作。”
“如此甚好。”柴貴妃點頭,“便依院使所言。”
王院使很快開好了方子,交由錦書去秘密配藥。他本人則帶著那一小撮可疑的藥渣,由錦書親自護送,悄無聲息地離去。
內室中只剩下柴貴妃一人。她緩步走到窗前,秋日午后的陽光帶著一種虛浮的熱度,照在她冰冷的臉上。王院使的話,證實了她最壞的猜測。對方不僅伸出了手,而且用的是如此隱蔽陰毒的方式。
試探?她心中冷笑。那就看看,這試探會引來怎樣的反擊。
她喚來錦書,低聲吩咐:“將我們的人安插進慶寧宮的小廚房,所有進入五皇子口中的飲食藥物,必須經過我們的人之手。張太醫那邊,不必驚動,依舊讓他診脈,看看他后續有何舉動。還有,”她語氣驟寒,“查清楚,五皇子昨日的飲食,以及張太醫開的藥,從抓藥到煎煮,經手的所有人,一個都不許漏掉!”
“是!”錦書感受到貴妃話語中的殺意,心頭一凜,立刻領命。
安排完這些,柴貴妃覺得一陣疲憊襲來,不是身體的,而是源自心底深處的沉重。這深宮之中,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尤其是射向稚子的毒箭。
她走到五皇子平日玩耍的角落,那里還散落著幾個小巧的布老虎和木雕小馬。她俯身,拾起一只憨態可掬的布老虎,指尖拂過那細密的針腳。
無論幕后黑手是誰,無論他們最終的目標是她,是官家,還是這趙宋江山,既然他們選擇了對孩童下手,便已觸犯了她的底線,也注定了他日必將付出慘痛的代價。
她將布老虎輕輕放回原處,眼神恢復了一片沉靜的冰冷。
當務之急,是保住孩子的健康,清除身邊的隱患。然后,才是秋后算賬。
王院使的加入,讓她手中多了一張牌。而現在,她要用這張牌,布下一局,請君入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