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書領命而去,腳步比平日更顯急促。柴貴妃獨立廊下,秋日的風帶著涼意,拂過她端莊的衣袂,卻吹不散心頭驟然凝起的冰霜。對方若真將毒手伸向稚子……這已超出了她所能容忍的底線。那十七枚玉牌所承載的恨意與這為人母的本能絞在一起,幾乎讓她窒息。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中菊花的冷香夾雜著泥土的氣息,讓她翻涌的心緒稍稍平復。不能亂,此刻更不能露出任何異樣。
她轉身回到殿內,神色已恢復如常,甚至比平日更添了幾分溫煦。她召來負責照料五皇子起居的嬤嬤,細細問起五皇子近日的飲食、睡眠、玩耍可還安好,又特意叮囑秋日天氣轉涼,需得格外注意保暖,莫要貪玩著了風寒。嬤嬤一一答了,只說五皇子活潑如常,并無不妥。
柴貴妃聽罷,賞了那嬤嬤一對銀鐲,又讓人取來新做的、絮了柔軟絲棉的小襖,吩咐給五皇子送去。她做這些時,眉眼柔和,語氣關切,任誰看了,都只道是貴妃娘娘慈母心腸,對皇子呵護備至。
只有垂手侍立在一旁的錦書,能看到貴妃籠在袖中、微微蜷起的手指。
待嬤嬤退下,柴貴妃方抬起眼,與錦書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錦書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示意已安排人手暗中加強對幾位年幼皇子帝姬住所的巡查與護衛,尤其是飲食和近身伺候之人,皆需經過反復核查。
然而,有些暗流,并非加強戒備就能完全阻擋。
次日清晨,柴貴妃正在對鏡梳妝,準備前往福寧殿,一名安插在五皇子所居慶寧宮的眼線便借著送新鮮瓜果的由頭,匆匆遞來了消息。
錦書接過那看似盛滿瓜果的提籃,在無人處迅速取出了藏在夾層中的一小卷紙條,展開一看,臉色瞬間變了。她快步走回內室,將紙條呈給柴貴妃。
紙條上字跡潦草,顯是匆忙寫就:“五皇子昨夜寐不安枕,啼哭數次,直嚷頭痛。乳母察覺其額溫略高,已連夜請了當值太醫診視,太醫言乃偶感風寒,開了疏風散熱的方子。然五皇子晨起后精神仍顯萎靡,不思飲食。”
頭痛?精神萎靡?柴貴妃握著紙條的手猛地收緊,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僅僅是風寒?為何偏偏是在這個時候?她想起那“羅浮散”的藥性,初時或可偽裝成風寒癥狀,伴有頭痛、煩躁、精神不濟……
“去慶寧宮。”她站起身,聲音依舊平穩,但眼底已是一片深寒。
她并未大張旗鼓,只帶了錦書和兩名心腹宮人,乘坐步輦,徑直往慶寧宮而去。
到達慶寧宮時,宮人內侍見貴妃親至,皆屏息行禮。柴貴妃步履不停,徑直走入內室。五皇子正被乳母抱在懷里,小臉確實有些泛紅,精神懨懨地靠在乳母肩上,不似平日活潑。見到母親,他眨了眨眼睛,小聲喚了句“娘娘”,便又蔫蔫地垂下頭。
柴貴妃心頭一緊,面上卻帶著溫柔的笑意,上前從乳母手中接過孩子,輕輕撫摸他的額頭,觸手微熱。她柔聲問道:“我兒哪里不舒服?告訴娘娘。”
五皇子癟了癟嘴,帶著哭腔:“頭頭痛……暈暈的……”
柴貴妃抱著孩子的手臂不由收緊,她抬眼看向侍立在一旁、面色忐忑的太醫,語氣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儀:“張太醫,五皇子究竟是何癥候?你且細細說來。”
那張太醫連忙躬身,將昨夜診斷的情況又重復了一遍,無非是秋日風邪侵體,寒氣郁結,以致發熱頭痛云云,與他開出的方子倒也吻合。
柴貴妃靜靜聽著,目光卻銳利如刀,審視著張太醫臉上的每一絲神情。這張太醫在太醫院資歷不算最深,平日也算謹慎,會是被人收買了嗎?還是他確實未能診出那邪物的痕跡?
“既然只是風寒,為何皇子精神如此萎靡,連膳食都不用?”她追問,語氣依舊平淡。
張太醫額上見汗,支吾道:“這……小兒感邪,脾胃虛弱,不思飲食也是常情,待服過兩劑藥,發散出來,自然就好了。”
柴貴妃不再看他,轉而吩咐乳母和宮人,務必精心照料,按時喂藥,若有任何變化,立刻稟報。她抱著五皇子,輕聲哼著柔緩的曲調,直到孩子在她懷中漸漸闔眼睡去,才小心翼翼將其放回榻上,細心掖好被角。
走出慶寧宮,秋日的陽光照在身上,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錦書,”她聲音低沉,“拿著本宮的令牌,去請王院使(太醫院院使)秘密過來一趟,就說本宮有些關于秋日養生的疑問要請教他。記住,要秘密。”
王院使是太醫院院使,醫術精湛,更重要的是,他欠著柴家一個天大的人情,且為人剛正,絕非幾張銀票可以收買。
“是!”錦書神色凜然,立刻領命而去。
柴貴妃抬步,緩緩走向柔儀殿。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冰刃上。
她不知道五皇子的病是否真的與那“羅浮散”有關,但她不敢賭。對方已經將手伸到了她孩子的身上,無論是不是試探,這都意味著戰爭已經升級。
回到柔儀殿,她并未去看那暗格中的玉牌,而是走到書案前,鋪開一張素箋,提起筆,卻久久未能落下。
墨跡在筆端凝聚,最終,滴落在宣紙上,暈開一團濃重的黑影。
她需要更快,更狠。在對方造成無法挽回的傷害之前,揪出那只藏在最深處的黑手。
王院使的到來,將是一個關鍵的轉折。無論五皇子是否中毒,她都必須借此機會,將太醫院這條線,牢牢抓在自己手中。同時,也要讓幕后之人知道,觸碰她的逆鱗,需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秋風吹動殿外的菊花,花瓣微微顫抖。一場圍繞子嗣的、更為兇險的暗戰,已然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