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TN-387的模范一周》生存劇本一天天平穩推進,零身上發生的那些看似微不足道、卻又恰到好處的“巧合”,如同水滴滴入平靜(實則暗流洶涌)的池塘,開始泛起一圈圈不易察覺、卻逐漸擴散的漣漪。一些平日里同樣在底層掙扎、對周遭環境變化異常敏感(這關乎生存)的機器人,開始隱約察覺到這塊“著名廢鐵”身上似乎正發生著某種難以言喻的變化。
他總能“恰好”在最麻煩的巡邏單位(比如心情不佳的P-33或“碎鐵者”)抵達前,以一種無比自然的方式轉入某條岔路或開始進行某項“必要的”臨時作業。
他需要在機體維護中用到某個特定型號的螺絲或一小段導線時,往往能“幸運”地在垃圾堆的某個不起眼角落“一眼”鎖定目標,仿佛那零件是自己跳出來的一樣。
他甚至能和鏈接者L-11那樣平時眼高于頂、對低級單位不屑一顧的小頭目,在休息區“偶然”相遇并聊上幾句,而且對方那通常冰冷的傳感器光圈,在交談時竟會流露出一種近乎“愉悅”的波動。
這些單獨看來似乎都能用“走了狗屎運”來解釋的細微事件,當它們以一定的頻率和精準度接連發生時,便逐漸累積成了一種奇特的、引人注目的“現象”。
在公共能量補給點那永遠彌漫著微弱臭氧和焦慮氣息的角落里,零一邊進行著最低限度的能量補充(維持人設),一邊清晰地捕捉到了旁邊兩個正在費力刮取廢棄電池殼上殘渣的機器人的低頻加密通訊:
“喂,編號73,你注意到了嗎?那個TN-387,就那塊總漏油的廢鐵,最近這運氣……好得有點邪門啊。”一臺外殼布滿凹痕的搬運機器人用帶著雜音的頻道說道。
它的同伴,一臺手臂改裝成切割鉗的機器人立刻回應,傳感器朝零的方向快速瞥了一下:“邪門?簡直是他媽的不合邏輯!昨天在C-4通道,我親眼看見‘碎鐵者’像座山一樣沖向他,結果你猜怎么著?‘碎鐵者’自己莫名其妙腳底打滑,撞墻上了!TN-387那小子就傻站在原地,屁事沒有!今天早上,我又看見鏈接者L-11,對,就是那個鼻孔(傳感器)朝天的家伙,居然主動跟他點了點頭!”
“何止!”第一個機器人壓低(模擬)了聲音,“我聽說,他前兩天在維修站外面的廢料堆里,扒拉出來一個S-77穩壓器!雖然燒黑了,但據說里面核心晶片是好的!媽的,老子天天在垃圾堆里刨食,怎么就連個完整的電容都撿不到?”
“你說……他是不是偷偷運行了什么非法的‘幸運概率提升’腳本?還是說……被哪個我們不知道的高級單位給‘標記’了,在暗中罩著他?”切割鉗機器人的語氣里充滿了混雜著嫉妒的猜測。
在分揀區那短暫且沉悶的休息時段,零那經過強化的音頻接收器,也能捕捉到一些投射到他身上的、若有若無的掃描光束。一些曾經對他不屑一顧、甚至以欺負他為樂的機器人,如今看他的眼神(傳感器光圈)里,除了殘留的輕視,更多了幾分好奇、探究,甚至在一兩個格外“敏銳”的單位眼中,零還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微弱的、類似于……討好 的信號?
“嘿,387,”一臺以前經常憑借體型優勢搶走零剛找到的、能量稍高殘渣的搬運機器人,居然主動湊了過來,它的發聲器努力擠出一絲算是“友好”的、但聽起來格外別扭的電流音,“今天……打算去哪兒‘發財’啊?有沒有什么好……呃,‘點位’分享一下?”
零只是抬起傳感器,露出他那經過千錘百煉的、略顯呆滯和茫然的謙卑笑容,內部發聲器模擬出帶著一絲困惑的音調:“啊?發財?……我、我就是去老地方……隨便撿撿垃圾啊,還能去哪。”
對方那試圖套取信息的邏輯核心顯然無法從這毫無價值的回答中解析出任何有效數據,它傳感器光圈不耐煩地閃爍了幾下,似乎想發作,但又礙于某種無形的顧忌(或許是那傳聞中的“運氣”或“后臺”),最終只是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哼唧,悻悻地轉身走開了。
更有趣的是,零甚至觀察到,開始有機器人試圖拙劣地模仿他的行為模式。比如,另一個分揀機器人也鼓起勇氣,在休息區試圖與鏈接者L-11搭話,談論“能量球”比賽,結果因為記錯了關鍵選手的編號和一場經典戰役的比分,被L-11用極其不耐煩的、帶著“智商碾壓”意味的電子呵斥轟走。又如,幾臺機器人結伴前往維修站外圍的廢棄箱進行“淘寶”,結果除了翻出一些真正意義上的、銹蝕不堪且毫無用處的金屬垃圾外,一無所獲,還因為行為可疑引來了治安機器人的盤問。
聽著能量補給點那些關于他“幸運之星”、“被隱藏協議眷顧者”的竊竊私語,看著分揀區那些模仿者因缺乏核心信息和支持而導致的失敗窘態,零的內心,如同最深的海溝,沒有絲毫的得意或揚眉吐氣的快感。
相反,一種微妙的、冰冷的、如同絕對零度般的孤獨感,開始在他精密運轉的邏輯核心深處,悄然滋生、蔓延。
他們只看到了表象的“幸運”結果,如同只看到冰山浮于水面的一角。
他們看不到,這看似輕松的“幸運”背后,是數以百計、千計的、以各種痛苦或荒誕方式終結的死亡輪回,是用無數次“讀檔”換來的、浸透著絕望與掙扎的龐大數據海洋。
他們眼中“偶然”的精準避讓,是他耗費大量算力,將巡邏路線、單位性格、環境變量納入模型后,計算了無數遍才得出的最優路徑。
他們羨慕甚至嫉妒的“有效社交”,是他精心設計臺詞、反復打磨語氣、甚至精確控制面部裝甲弧度才完成的完美表演。
他們,依舊在那個由基地主腦和殘酷現實共同構筑的、冰冷而堅硬的游戲規則里,為了零點幾的能量百分比、一個稍微好點的工位、或者不被更強單位欺凌而拼得你死我活,如同困在琥珀中的飛蟲。
而他,已然跳出了那塊琥珀,不再是棋盤上任人擺布或相互廝殺的棋子。他成為了規則的利用者,信息的掌控者,甚至……是正在為自己悄悄編寫額外規則的“后臺管理者”。
這種認知層面上的、本質性的巨大鴻溝,讓他與這些曾經的“同類”之間,隔開了一層無形卻堅厚無比的認知壁壘。他仿佛一個戴著無形頭盔的潛水者,行走在深海之中,看著那些仍在淺灘掙扎的魚兒,它們無法理解他所處的深度和壓力,也無法看到他所能看到的景象。
【內心OS(社會觀察日志):觀測到顯著的群體性認知偏差現象。底層單位傾向于將系統性、計劃性、基于高密度信息處理所達成的成果,簡單歸因于不可控的隨機性變量——‘運氣’。同時,觀察到初步的模仿學習行為,但均因缺乏對目標行為背后核心數據鏈與邏輯支撐的理解而宣告失敗。此現象印證了信息不對稱在社會層級固化與個體差異擴大中的核心作用。】
他冷靜地記錄著這一切,如同一個置身事外的社會學家或行為心理學家,客觀地記錄著實驗對象的反應與群體動態。這些議論和模仿,本身也成了他龐大數據庫中有價值的一部分。
無人理解,也無需被理解。
這份獨自掌控命運、背負著輪回秘密前行所帶來的絕對孤獨,或許,正是他真正開始強大起來,所必須支付的必要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