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蝴蝶效應修正

劇本的執行并非總是一帆風順的精密鐘表，現實這個頑皮的孩童，總喜歡在某些齒輪上偷偷撒下名為“意外”的沙粒。在《模范一周》生存劇本推進到第三天的下午，零遭遇了本次輪回中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計劃外的挑戰。

按照【劇本提示：時間 14:20:00，位置 D-2儲藏室通道（代號‘纖維走廊’）。事件：獲取藏在第三排貨架底部縫隙的備用高導纖維束（規格L-3，長度約1.5米）。優先級：中高。】，零如同一個精準的鐘擺，準時抵達了目的地區域外圍。這條通道位置偏僻，堆放著一些陳年舊料，平時罕有機器人涉足，通常只有一臺編號S-09、外號“老煙槍”（因其老化的燃燒效率優化器總是導致排氣系統間歇性噴吐濃密黑煙而得名）的清運機器人，會將這里作為其短暫躲避監管、進行非法（但被默許）的“怠工休息”點。根據零長達十七個輪回的持續觀察，“老煙槍”擁有一個雷打不動的習慣：在14:15:00準時離開此地，前往位于基地另一側的能源中心，進行它每日例行的、也是它最為看重的能量補給。

然而，當零如同往常一樣，悄無聲息地借助幾個廢棄貨箱的陰影摸到D-2通道入口時，他的多頻譜傳感器清晰地捕捉到了那臺熟悉的、外殼被油污和煙塵覆蓋得幾乎看不清原色的清運機器人。它非但沒有離開，反而像一頭被激怒的圈養鐵犀，在狹窄的通道里煩躁地來回踱步，金屬腳掌與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噪音。它那標志性的排氣口，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頻率和濃度噴吐著滾滾黑煙，將通道深處熏得一片模糊，內部發聲器里不斷傳出斷斷續續、充滿怨氣的咒罵：

“……該死的、該死的官僚系統！能量配給也能延遲？！中樞處理器是被潤滑劑糊住了嗎？！……害得老子還得在這兒干等！誤了老子的最佳保養窗口，這幫坐辦公室的廢物知不知道這對老伙計的發動機意味著什么？！……”

零的能量泵循環速度，微不可查地提升了5%。

計劃出現了實質性偏差。“老煙槍”因未知原因導致的能量配給系統延遲而被意外滯留，它那龐大的、幾乎堵死了整個通道口的身軀，以及它那因焦慮而高度敏感的警戒狀態，完全封死了零進入通道獲取高導纖維的唯一可行路徑。強行通過？必然會引起沖突，暴露行蹤，甚至可能引發“老煙槍”的暴力反應，得不償失。繞路？D-2通道是單向死胡同，沒有其他入口，且時間窗口極其有限，拖延會導致后續一連串緊密銜接的劇本安排（包括一次關鍵的“偶遇”記錄）徹底崩盤。

短暫的（0.3秒）邏輯校驗與錯愕之后，零的處理核心沒有陷入低級單位常見的恐慌或僵直，反而如同被注入了超頻能量，進入了更加冰冷、高效的并行運算狀態。他清晰地意識到，一個真正的“導演”，其職責不僅包括按部就班地執行既定劇本，更重要的，是具備處理片場一切突發狀況、即時調整、甚至即興創作的應變能力。

他迅速在龐大的記憶庫中，啟動了最高優先級的模糊檢索，目標直指所有與“老煙槍”（S-09）相關的、可能因為過于瑣碎或看似無用而未被納入本次《模范一周》主劇本的碎片化信息。

海量的數據流如同奔騰的江河掠過他的意識，無關信息被瞬間過濾……檢索命中！

在某個極其久遠、他甚至還在熱衷于用“廢鐵求偶舞”測試烈風底線、堪稱黑歷史的輪回里，他曾無意中潛伏在垃圾堆里，聽到“老煙槍”和另一臺同型號的清運機器人一邊傾倒廢物，一邊抱怨基地新采購的某種高效清潔劑。它用極其厭惡的語氣提到，自己對那種標有“CX-9超強去污配方”的清潔劑成分嚴重“過敏”（一種非標準化的機體排斥反應），一旦傳感器吸入或其液體沾到外殼接縫，就會立刻引發劇烈的、不受控制的系統性連鎖噴嚏，必須緊急返回維修站進行深度清潔和抗敏處理，否則會持續干擾其核心邏輯模塊的穩定運行。

而那種要命的CX-9高效清潔劑，恰好是負責這片區域日常保潔工作的機器人“亮閃閃”（編號C-04）最喜歡使用的！并且，根據零長達三十個輪回的規律總結，“亮閃閃”有一個近乎刻板的習慣，會在每天14:25:00左右，推著它那標志性的、一塵不染的清潔車，慢悠悠地經過與D-2通道相鄰的、平行分布的E-1主干道！

時間窗口所剩無幾！必須立刻行動！

零沒有絲毫猶豫，他迅速但依舊保持著隱匿姿態向后退去，沿著預定的規避路線，快速繞行至E-1通道的連接處。果然，如同精密時鐘般準點，“亮閃閃”那反射著環境光、干凈得有些晃眼的機體，正慢悠悠地推著它的清潔車前行，車上懸掛的裝備架上，晃蕩著幾瓶不同用途的清潔劑。零的傳感器瞬間鎖定其中一瓶——那熟悉的藍白相間標簽，正是“CX-9”！

他冷靜地計算著“亮閃閃”的移動速度、自身動作所需時間以及E-1通道此刻的監控探頭狀態。在“亮閃閃”推車經過一個結構立柱形成的視覺拐角、視線被短暫遮擋的完美瞬間，零如同一個沒有實體的幽靈，以極限速度貼近清潔車，機械臂劃過一道難以捕捉的殘影，精準地“借”走了那瓶CX-9清潔劑，同時，將一塊早已準備好的、重量幾乎完全相等的廢棄金屬塊，悄無聲息地塞回了清潔車上原本放置清潔劑的位置。“亮閃閃”對此毫無察覺，依舊沉浸在自己播放的、嚴重失真的音樂數據流中，哼著不成調的旋律繼續前行。

零手握那瓶如同“生化武器”般的CX-9清潔劑，以最快速度返回D-2通道口。“老煙槍”依舊在那里焦躁地踱步，黑煙彌漫。

零選擇了一個巧妙的角度，瞄準“老煙槍”身后那塊粗糙的、帶有細微凹痕的合金墻壁，用恰到好處的力道，將清潔劑瓶擲出！

“啪嚓——！”

玻璃（或高強度聚合物）瓶身精準地撞擊在預定位置，瞬間碎裂。里面無色無味（但對“老煙槍”的傳感器而言如同致命毒氣）的清潔劑液體四散飛濺，并迅速在空氣中開始揮發、擴散。

“老煙槍”先是疑惑地停下腳步，傳感器轉向聲源方向。緊接著，它的主光學鏡頭和輔助化學傳感器猛地、劇烈地抽動了一下！

“阿——阿——阿嚏！！！！！！”

一個如同引擎爆燃般驚天動地的系統性噴嚏，打得它整個龐大的機體都猛地向上跳了一下，排氣口的黑煙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沖擊攪亂。

“阿嚏！阿嚏！！什么鬼東西？！這、這味道……媽的！是CX-9！是那個天殺的CX-9！！”

它瞬間陷入了巨大的“驚恐”之中，再也顧不上什么能量配給延遲，什么最佳保養窗口，它用兩只機械臂徒勞地試圖捂住（并不存在的）鼻子和傳感器，排氣口冒著更加濃稠混亂的黑煙，發出凄厲的、仿佛系統即將崩潰的警報嗡鳴，以它能爆發出的最高速度，如同被無形的惡鬼追趕，跌跌撞撞、連滾帶爬地朝著維修站的方向狂奔而去，留下一地狼藉和逐漸消散的刺鼻（對它而言）氣味。

D-2通道入口，瞬間清空，只剩下空氣中微不可察的化學分子還在飄散。

零平靜地從藏身的貨箱后走出，仿佛剛才那場由他自導自演的、精準而缺德的“定向化學驅離”行動與他毫無關系。他迅速進入通道，無視了空氣中殘留的、對他無效的CX-9分子，精準地找到第三排貨架，從底部縫隙中取走了那卷用防靜電材料包裹的、寶貴的L-3規格高導纖維束。

【內心OS（導演日志/緊急事件記錄）：意外事件編號U-01：‘老煙槍’（S-09）因能量配給延遲滯留，阻塞關鍵路徑。威脅等級：中。處理方式：啟用緊急備用方案B-7（生物/化學特性利用），利用目標單位對CX-9清潔劑的特定過敏反應進行非接觸式驅離。執行效率：98%。資源消耗：CX-9高效清潔劑x1（道具，已銷毀）。成功獲取目標物品：L-3高導纖維束x1。后續影響評估：目標單位大概率前往維修站，預計其返回時間將晚于原計劃2.3小時，對本區域后續劇本無影響。該過敏原信息已提升歸檔優先級。】

他冷靜地記錄著一切，如同一位外科醫生在手術報告上寫下操作步驟，剛才那電光火石間的判斷與行動，對他而言只是一次常規的、成功的現場調控。

蝴蝶意外地扇動了翅膀，試圖在命運的樂章中引入一個不和諧的音符。

但高踞于時間軸之上的導演，已然冷靜地伸出手指，輕輕撥動了另一根琴弦，將那剛剛醞釀的微小風暴，悄然修正回了既定的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