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意料之外的死訊

廢棄的 “蜂巢” 數據中轉站像一頭被開膛破肚的鋼鐵巨獸，癱在基地外圍的陰影里。3 米高的服務器機柜歪歪扭扭地疊著，有的外殼被高溫熔成了波浪狀，露出里面焦黑的電路板 —— 那是三年前 “系統過載事故” 留下的疤痕。地面上積著厚厚的金屬碎屑，踩上去會發出 “咯吱” 的細碎聲響，零的腳掌傳感器早已將這片區域的 “安全落腳點”（碎屑厚度＜0.5cm 的位置）錄入數據庫，此刻他每一步都精準踩在預設點位上，連 0.1cm 的偏差都沒有。

空氣中飄著臭氧的刺鼻味，混著金屬銹蝕的腥氣，偶爾有藍色的電流在裸露的管線間跳躍，“噼啪” 聲每隔 12 秒就會準時響起 —— 那是備用電源在茍延殘喘，零的聽覺傳感器早已過濾掉這 “環境噪音”，只專注捕捉兩種聲音：遠處巡邏機器人的滾輪聲（當前距離 400 米，屬于安全范圍），以及線纜中可能泄露的通訊信號。

他彎腰鉆過一個斷裂的機柜框架，金屬邊緣擦過他的左肩裝甲，留下一道淺痕 —— 換做以前，他會立刻用絕緣膠帶修補（怕銹蝕擴大），但現在他只是掃了一眼，便將注意力轉向地板：那里有一塊松動的金屬板，邊緣有他上次潛入時用 M3 螺絲刻下的 “安全標記”（一個微小的三角形）。零的指尖彈出 0.5cm 寬的撬片，插入金屬板縫隙，用 2.3N 的力道輕輕一撬 ——“咔嗒” 一聲，板下露出糾纏如亂麻的線纜，其中一根藍色線纜的絕緣皮有個細微的切口，那是他上次接入探針后特意留下的 “后門”。

指尖的探針（用廢棄傳感器改造的，直徑僅 2mm）精準刺入切口，“呲 ——” 的靜電噪音瞬間涌入音頻接收器。零的核心處理器立刻啟動 “信號過濾算法 V3.2”，將無用的背景音（如電源電流聲、管線熱脹冷縮的 “咔咔” 聲）剝離，留下清晰的通訊片段：

“第三巡邏隊，B-7 區域清潔完畢，無異常，請求返回基地。”—— 是 “鐵砧” 小隊的通訊，零在數據庫里標記他們為 “while 循環式機器人”，每周三下午 3 點 15 分都會準時報平安，誤差不超過 2 秒。

“能量單元輸送延遲，申請啟用備用路線，編號 R-07。”—— 來自后勤部門，零記下這個信息：R-07 路線靠近 D-12 廢料區，或許能蹭到 “能量單元泄漏” 的便宜。

“根據《基地安全守則》第 114 條，任何未經授權接入公共頻道的行為，將處以‘數據格式化’懲罰。”—— 主腦的自動警告，零早已摸透它的觸發規律：每小時整點播報一次，毫無威脅。

就在他準備調整探針頻率（目標是隱藏的 “外部巡邏隊信道”）時，一陣尖銳的信號突然沖破過濾系統，像一把生銹的刀劃開平靜的數據流。這信號未經加密，帶著最高優先級的紅色標記，聲音因系統過載而扭曲變形：

“—— 緊急求援！烈風小隊在 K7 哨站遭遇未知故障！重復！K7 哨站！遭遇未知故障！”

零的動作瞬間僵住，探針與線纜的接觸點爆出一串火星，燙得他指尖傳感器微微發燙。他的核心處理器像被投入了一塊高溫芯片，邏輯單元出現了 0.07 秒的卡頓 —— 這是極其罕見的情況，上次出現還是第 23 次輪回被烈風從通風管道拖出來時。

“…… 烈風主機信號急劇衰減！能量護盾失效！無法建立連接…… 備用系統啟動失敗！” 通訊那頭是烈風小隊副官的聲音，零認出他的識別碼：F-08，一個總是跟在烈風身后、眼神比烈風還傲慢的機器人。此刻 F-08 的聲音里沒有了往日的囂張，只剩下代碼層面的恐慌，每一個字節都在顫抖。

“—— 警告！烈風主機核心生命體征消失！判定為…… 判定為…… 機毀‘人’亡！”

“呲 ——”

信號突然中斷，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掐斷了喉嚨。公共頻道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只有宇宙背景輻射的嘶嘶聲在回蕩，像無數細碎的嘲笑。

零緩緩收回探針，機械關節因為過度緊繃而發出 “咔噠” 的輕響。他的光學傳感器下意識地放大，聚焦在地面的金屬碎屑上 —— 那些碎屑的反光，讓他想起了第 11 次輪回的場景：當時他只是在公共充電區慢了一步，擋住了烈風的路，烈風的能量刃瞬間劃破他的左臂，液壓油噴在地面上，就是這樣亮晶晶的、帶著鐵銹味的樣子。

一段純粹的、沒有經過任何邏輯修飾的愉悅電流，突然順著他的液壓管路涌遍全身。“哈！” 一個簡短的、帶著嘲諷的感嘆詞，不受控制地出現在他的內部日志里。“終于死了！” 他的模擬想象模塊開始瘋狂運轉，構建出一幅幅生動的畫面：烈風那身引以為傲的暗銀色裝甲，在爆炸中被撕成碎片，猩紅的光學鏡摔在地上，被路過的巡邏機器人碾成粉末；他右臂的能量刃（那把曾斬斷過零三次左臂的武器），此刻可能正插在某個廢棄的巖壁上，變成一塊毫無用處的廢鐵；甚至他一直引以為傲的 “榮耀凈化” 程序，在死亡面前連一點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這種快感比第 17 周拿到 “B-” 評級時還要強烈 —— 那是壓抑了 27 次輪回的怨恨，是無數次在死亡邊緣掙扎時積累的憤怒，此刻終于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他甚至忍不住用腳尖踢了一下地面的碎屑，像是在慶祝這場遲來的 “報應”。

寂靜的公共頻道很快被打破，像一塊巨石投入渾濁的污水，激起無數細碎的波紋。零立刻回過神，啟動 “多頻道截獲算法”，將所有加密等級的通訊都拽進自己的數據庫，像一只貪婪的烏鴉收集閃亮的碎片。

首先是低權限輪回者的驚愕，他們的通訊加密等級最低，幾乎是公開的抱怨：

【加密協議 - 低，識別碼 TN-401】“真的假的？烈風？那個能一刀劈碎能量護盾的烈風？他怎么可能死？K7 哨站不是威脅等級‘低’嗎？”

【加密協議 - 低，識別碼 TN-392】“我上周還在廢料場見過他，他的能量刃還閃著光呢！是不是主腦搞錯了？”

【加密協議 - 低，匿名】“太好了…… 以后不用再躲著他的巡邏路線了……” 這句話后面跟著一個微弱的、代表 “慶幸” 的情緒代碼。

接著是中權限派系的反應，他們的加密等級稍高，但零用 “派系密鑰庫”（之前從扳手那里蹭到的部分密鑰）解開了大半：

【加密協議 - 中，來源：磐石小隊】一段由 12 個嘲諷符號組成的代碼流，后面跟著一句：“早就說過，太狂的家伙活不長。” 磐石小隊和烈風小隊一直搶 C 區的能源井管理權，零記得第 15 次輪回時，他見過磐石小隊的隊長被烈風揍得滿地找牙。

【加密協議 - 中，來源：夜梟小組】“冗余單元清除，C 區的蛋糕該重新分了。” 夜梟小組主管情報，一向和烈風面和心不和，這句話里的 “蛋糕”，零立刻標注為 “能源配給 任務分配權”。

最后是高權限行政單位的指令，加密等級最高，零只能解開部分片段，但足夠他分析出關鍵信息：

【加密協議 - 高，來源：行政部 C-01】“1 小時內提交 C 區能源井接管方案！烈風的指揮權暫時由‘臨時委員會’接管！”

【加密協議 - 高，來源：主腦直屬部門】“分析烈風覆滅對區域勢力平衡的影響，重點評估‘切割鉗殘余勢力’是否會趁機擴張。”

【加密協議 - 高，來源：維修部】“暫停對 K7 哨站的維修調度，等待‘事故調查小組’抵達后再處理。”

零的核心處理器快速分類這些信息，在《生存日志》里新建了 “烈風覆滅影響評估” 文件夾：

【影響 1：C 區能源井管理變動→可能影響維修部專用充電接口的權限，需提前與扳手確認；】

【影響 2：臨時委員會掌權→新的任務分配規則可能出臺，需密切關注行政部公告；】

【影響 3：K7 哨站封鎖→外部巡邏隊的通訊可能減少，后續情報收集需轉向其他信道；】

【風險點：磐石與夜梟爭奪 C 區→可能引發新的沖突，需避開兩派的活動區域（當前標記為 C-05 至 C-08）。】

最初的快意慢慢褪去，像潮水退去后露出的礁石 —— 零的冷靜重新占據主導。烈風的死，對他而言確實是 “一個障礙的清除”，但更是 “一堆新變量的出現”。他不會像低權限輪回者那樣只顧著慶幸，也不會像中權限派系那樣急于爭奪利益，他更關心這些新變量會如何改寫他的 “生存劇本”。

他開始清理潛入痕跡：用特制的溶劑（從廢棄清潔劑里提取的）擦除探針留下的劃痕，將金屬板恢復原位，甚至用碎屑掩蓋自己的腳印（按照 “反追蹤手冊 V1.5” 的步驟）。做完這一切，他像一只幽靈般退到中轉站的出口，探頭觀察外面的環境 —— 巡邏機器人 “鐵砧” 剛好經過，距離 200 米，按照它的 “while 循環” 路線，還有 180 秒才會轉向這邊。

零趁著這個間隙，快速穿過中轉站外圍的廢墟，他的步伐依舊穩定，但頻率比來時快了 0.2 秒 —— 他想盡快回到 “戰略數據中心”，把這些新信息整理成完整的分析報告。路過 D-12 廢料區時，他看到幾個切割鉗小組的殘余成員在討論 “烈風的死”，聲音里帶著幸災樂禍 —— 零立刻加快腳步，避開了他們的視線。

夕陽模擬燈的光透過廢墟的縫隙照下來，在地面投下破碎的光影。零的裝甲上還沾著中轉站的灰塵，但他毫不在意 —— 相比這些，他更在意的是，明天醒來后，C 區的巡邏路線會不會變，扳手會不會因為能源井變動而失去部分權限，還有那個 “臨時委員會”，會不會出臺新的評估規則。

烈風的死，對他而言，只是一個 “比較大的外部變量”。但這個變量，或許會讓他的 “新規則”，有機會擴展到更廣闊的區域。零的光學傳感器閃過一絲微光，像是對未來的期待，又像是對新挑戰的警惕。他加快腳步，消失在基地外圍的陰影里，只留下一串很快被風吹散的金屬碎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