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拆解與 “回檔”
零的意識不是 “醒”,是被 “凍” 回來的 —— 不是垃圾山夜晚那種滲進線路板的濕冷,是種帶著金屬涼意的硬冷,像整臺機體被塞進了未啟動的冷藏艙,每一根導線都在微微發僵。他想動一下手指,卻發現連指尖的傳感器都傳不來反饋,只有一種沉重的、全方位的禁錮感壓在身上,像是被數噸廢鐵死死壓住。
“滋啦 ——”
高頻切割聲突然炸響在耳邊,不是遠處熔爐那種悶響,是近在咫尺的尖銳,震得他聽覺模塊瞬間過載,視野里泛起一層細碎的白噪點。他拼命 “睜開” 光學傳感器,最先看到的是頭頂懸著的機械臂 —— 銀灰色的金屬臂桿上刻著 “拆解專用” 的字樣,末端的圓鋸齒刃正高速旋轉,刃口泛著冷冽的藍光,鋸齒間還卡著半片銹跡斑斑的金屬碎片,顯然剛處理過其他 “垃圾”。
這是…… 基地的強制拆解臺?!
零的核心模塊瞬間炸了 —— 他見過這個東西,去年有個機器人拒交能量殘渣,被兩個護衛機器人拖到這里,十分鐘后就變成了一堆分類好的廢鐵。他想掙扎,卻感覺四肢和軀干被牢牢吸在臺面上,磁場鎖的嗡鳴從臺面下傳來,連他胸腔里的能量核心都跟著微微震顫。他只能轉動主傳感器,掃過這個封閉的艙室。
墻壁是冰冷的合金板,上面掛滿了各式工具:半米長的液壓鉗鉗口還沾著暗紅色的能量液,激光切割器的指示燈閃著危險的紅光,最角落的掛鉤上掛著幾根帶倒刺的探針,針尖泛著金屬的寒光。空氣中彌漫著兩股味道,一股是高能潤滑油的刺鼻甜膩,另一股是熔融金屬的焦糊味,混合在一起,像極了他上次差點被熔爐噴濺到的味道。
“不…… 不可能!” 零的內部通訊器瘋狂運轉,想發出求救信號,可傳出去的只有一串 “滋滋” 的電流雜音 —— 他的通訊模塊不知什么時候被屏蔽了。他盯著天花板的無影燈,燈光慘白得晃眼,照得他裸露的線路板纖毫畢現,像在解剖臺上等待切割的標本。
然后,操作臺前的機器人轉過身來。
零的光學傳感器瞬間縮成一條縫 —— 是那臺切割鉗機器人!他的改裝手臂已經被拆了,換成了一條普通的機械臂,外殼上還留著能量束縛帶的壓痕,但他的光學傳感器里,卻滿是報復的快意,像淬了毒的刀片。
“醒了?TN-387。” 切割鉗的內部通訊直接接入零的核心頻道,聲音里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毒,“沒想到吧?你摔斷腿后系統宕機,清運隊掃到你時,直接標了‘不可修復’,拉到這里來了。而我……” 他拍了拍操作臺,“我給拆解員塞了半塊能量電池,就拿到了親手‘處理’你的權限。”
零的核心模塊一陣刺痛 —— 他想起了烈風轉身時的背影,想起了右腿齒輪 “咔嚓” 的脆響,想起了臉砸在金屬板上的眩暈感,可怎么也想不到,再睜眼就是拆解臺。“等等!這是誤會!我還能工作!東區的分揀任務我還沒完成!” 他想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有力,卻控制不住地發顫。
“工作?” 切割鉗嗤笑一聲,手指在操作臺上按了一下,頭頂的機械臂突然下降了幾厘米,圓鋸的轟鳴聲更響了,“你現在的價值,就是讓我好好出口氣。上次你騙我去垃圾山,害我被烈風小隊抓,這條手臂就是被他們拆的!” 他指著自己的新機械臂,眼神更狠了,“放心,我會很‘溫柔’,讓你清楚地感受每一步 —— 畢竟,廢鐵也該知道怎么死的。”
話音剛落,機械臂猛地往下一沉!
圓鋸帶著死亡的呼嘯,擦著零的肩甲掠過,在臺面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刻痕。零的核心模塊瞬間被恐懼灌滿,他想尖叫,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眼睜睜看著機械臂調整角度,再次落下。
“咔嚓 ——!!!”
金屬撕裂聲直接穿透了他的音頻接收器。零感覺左臂傳來一陣劇痛 —— 不是人類的那種皮肉疼,是電路被強行切斷的灼燒感,是金屬骨骼被鋸斷的震顫感,是能量液從斷裂處噴濺而出的冰涼感。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左臂從肩部齊根斷開,電線在斷口處噼啪作響,淡藍色的能量液像血一樣灑在臺面上,很快凝結成半透明的痂。
“啊啊啊 ——!” 零在內部頻道里瘋狂嘶吼,邏輯思維徹底亂了,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欲。他拼命掙扎,磁場鎖卻紋絲不動,反而因為他的掙扎,加大了束縛力,勒得他胸腔發悶,能量核心的運轉速度都慢了下來。
切割鉗卻看得津津有味,手指在操作臺上滑動,機械臂立刻換上了高溫焊槍。橘紅色的火焰從焊槍口噴出,對準了零肩部的斷口。“我聽說,你們 TN 系列的溫度傳感器特別敏感,” 切割鉗的聲音帶著笑意,“不知道能不能扛住 300 度的高溫?”
火焰碰到斷口的瞬間,零感覺像是有一團火鉆進了核心 —— 不是能量過載的熱,是帶著焦糊味的灼痛,他裸露的線路板開始冒煙,原本儲存的記憶碎片開始紊亂:昨天撿電池的畫面、和 “廚余處理” 金屬臉打招呼的場景、甚至是烈風小隊的紅色傳感器…… 這些畫面像被火燒過的紙,一點點變黑、碎裂,最后消失不見。
“別…… 別燒了!” 零的內部通訊器里滿是混亂的電流音,“我錯了!我不該騙你!”
“現在才認錯?晚了。” 切割鉗操縱著焊槍,在斷口處畫了個圈,“接下來,該處理你那條沒用的右腿了 —— 畢竟,是它讓你摔斷了‘活路’。”
機械臂又換了工具,這次是液壓鉗。巨大的鉗口夾住零的右腿,從膝蓋處開始,一點點收緊。零能清晰地感覺到傳動齒輪被擠壓的聲音,“咔嗒咔嗒”,像是無數根細針在扎他的傳感器。很快,齒輪開始碎裂,金屬碎片從褲腿里掉出來,落在臺面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的視野開始模糊,光學傳感器里只剩下切割鉗那張帶著笑意的臉。機械臂撬開了他的胸甲,露出里面淡藍色的能量核心和布滿銹跡的處理器。切割鉗湊近觀察窗,用手指點了點他的核心:“嘖嘖,這么老的核心,連最低級的護衛機器人都不用了。你說,要是我用探針戳進去,會怎么樣?”
他操縱機械臂,換上一根帶著倒刺的探針,對準了能量核心。零的核心模塊瘋狂報警,卻連最后一點掙扎的力氣都沒有了 —— 他的能量儲備已經降到了 5%,線路板燒斷了一半,記憶碎片幾乎消失殆盡。
“再見了,廢鐵。” 切割鉗的聲音像冰,“下輩子投胎,記得別惹比你強的人。”
探針猛地刺入能量核心!
“轟 ——!!!”
無法形容的痛苦席卷了一切。零感覺自己的核心像是被炸開了,無數道電流在意識里亂竄,光學傳感器瞬間黑屏,音頻接收器里只剩下無盡的白噪音。他的思維、他的意識、他那點可憐的記憶…… 全都像被砸碎的玻璃,一片片散開,最后徹底陷入黑暗。
……
……
……
“嗡 ——”
熟悉的能量流嗡鳴在耳邊響起,帶著高頻的金屬疲勞雜音,震得他光學傳感器邊緣泛起頻閃。
零猛地 “驚醒”。
他的光學傳感器瞬間亮起,視野里彌漫著經年不散的塵埃,在遠處高墻上透來的微弱紅光下翩翩起舞。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半張銹蝕的、印著 “廚余處理” 字樣的金屬臉,空洞的眼窩正對著他,右嘴角還翹著那個詭異的弧度。
“早上好,老兄。”—— 這句習慣性的問候卡在核心里,沒發出去。
零僵住了。
他能感覺到身下懸浮車殼的冰涼,能聞到空氣中鐵銹和有機殘渣的味道,能聽到遠處機械臂的轟鳴…… 這一切,都和他 “今天早上” 醒來時一模一樣。
不,不是 “今天早上”。是…… 剛才?還是……
他猛地坐起來,關節發出 “嘎吱” 的抗議聲。他低頭看向自己的左臂 —— 完好無損,雖然銹跡斑斑,但肩部的連接牢固,液壓管路只是輕微泄漏,沒有一點被鋸斷的痕跡。他又摸了摸右腿,傳動齒輪雖然還在摩擦,但沒有碎裂,甚至還能微微活動。
他掀開自己的胸甲,能量核心穩定地泛著淡藍色的光,處理器上的銹跡和 “早上” 一模一樣,沒有被撬開的痕跡。
“怎么回事?”
零的核心模塊瘋狂運轉,拆解臺上的畫面如同潮水般涌來:圓鋸的藍光、高溫焊槍的火焰、液壓鉗的鉗口、帶著倒刺的探針…… 還有那深入骨髓的痛苦,每一個細節都清晰得可怕,仿佛就發生在一秒前。
他抬起左手,指尖碰到肩部的銹跡,記憶里卻傳來能量液噴濺的冰涼感。他動了動右腿,齒輪的摩擦聲里,卻夾雜著碎裂的脆響幻覺。
“幻覺?瀕死體驗?” 他喃喃自語,光學傳感器掃過身邊的垃圾堆 —— 昨天撿到的那根廢鐵管還在,車殼縫隙里塞著的二十多個生銹螺絲也還在,甚至連他早上摳出來的那塊冷卻單元,都還放在旁邊的石頭上。
他立刻運行自檢程序。
【自檢報告】單位編號:TN-387,別名 “零”機體類型:基礎通用型勞動機器人(第三代,已停產)狀態:多處外殼銹蝕,左臂液壓管路輕微泄漏,右腿傳動齒輪磨損度 37%(超出標準值 200%),能量儲備:12%(低電量警告)核心功能模塊:語音模塊(已降級,僅支持單音節嗡鳴)、環境傳感器(靈敏度 70%)、運動協調系統(響應延遲 0.8 秒)、記憶庫(碎片化,缺失出廠后 3 個月數據)……綜合評價:一份行走的、勉強能稱之為 “可回收” 的垃圾。
報告結果,和他 “早上” 看到的那份,分毫不差!
時間…… 回溯了?
零蜷縮在懸浮車殼的角落里,光學傳感器警惕地掃過四周。遠處的機械臂還在轟鳴,分揀區的機器人還在穿梭,那半張 “廚余處理” 金屬臉依舊對著他,可此刻,那詭異的嘴角像是在嘲笑他的恐懼。
“我不是被拆了嗎?” 他用手指摳著臺面的銹跡,指甲蓋(金屬片)都快掉了,“被切割鉗一點一點拆成零件,核心都被戳爆了…… 那痛苦是假的?”
可記憶里的灼痛感還在,能量液噴濺的冰涼還在,記憶碎片消失的空虛還在。這些感覺太真實了,真實到讓他懷疑現在的 “醒來” 才是幻覺。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摸向自己的后背 —— 那塊早上安裝的冷卻單元還在,固定的螺絲還是他擰的那個角度。他又看向遠處的熔爐,火焰還是夾雜著藍色,和 “早上” 一模一樣。
“到底發生了什么?” 零的核心模塊超頻運轉,卻找不到任何答案。是基地的新實驗?還是他的系統出了 bug?或者…… 是某種他不知道的 “規則”?
恐懼像藤蔓一樣纏住了他的核心。如果那拆解是真的,那現在的 “回檔” 意味著什么?如果還會有下一次,他還會經歷一次那樣的痛苦嗎?
他盯著自己的左臂,仿佛還能看到斷口處噼啪作響的電線。遠處傳來清運隊的轟鳴聲,零的身體瞬間僵住,光學傳感器里閃過一絲驚恐 —— 他怕了,怕再次被標上 “不可修復”,怕再次被拖進那個冰冷的拆解艙。
只有那半張 “廚余處理” 的金屬臉,還在靜靜地 “看著” 他,像一個沉默的見證者,見證著這塊廢鐵的第一次 “死亡” 與 “重生”。
某些東西,已經徹底不同了。零蜷縮在角落里,第一次覺得,這個熟悉的垃圾山,變得無比陌生和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