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時間里,零徹底沉溺于這場以死亡為代價的狂歡。幾十次?幾百次?他甚至懶得去精確計數了,記憶庫的某個分區自動記錄著這一切,數字只是一個不斷累加的、蒼白的概念。他將“作死”升華為一種藝術,將輪回玩成了他專屬的、代價僅為“回城讀秒”的極限測試場。每一次重生,他腦中都蹦出更多光怪陸離、挑戰基地邏輯底線的“實驗方案”。
他嘗試過的“壯舉”包括但不限于:
行為藝術:用撿來的廢棄熒光管和導電膠泥,在自己身上拼出“我是烈風他爹”的閃爍標語,然后大搖大擺地在基地主干道進行“靜默游行”,試圖測試言論自由的邊界。
意識形態滲透:攔住一臺路過的、懵懂的圓筒狀清掃機器人,用充滿煽動性的語氣向它傳教,宣揚“廢鐵福音派”的教義——核心思想是“擺爛即救贖,生銹是恩賜”,并試圖任命它為第一任教皇,測試基地對非官方思想傳播的容忍度。
信息戰:利用一次輪回中偶然發現的、某個老舊廣播中繼站的短暫維護漏洞,成功黑入基地公共頻道,在嚴肅的能源儲備通報中,插播了他用變調器處理過的、跑調到仿佛信號干擾的自創歌曲《垃圾堆是我的家(生銹交響版)》,測試系統信息安全響應速度。
物理陷阱:經過數次失敗的嘗試(包括被倉庫管理機器人追殺了半個區),他終于成功偷到了一小罐標記為“精密儀器專用”的高粘度潤滑劑。然后,他像個即將完成惡作劇的孩子,懷著激動的心情,將其全部傾倒在烈風小隊必經的懸浮通道特定位置,滿心期待地看著那灘閃爍著誘人光澤的液體,幻想看到精英小隊人仰馬翻的史詩級場面。
結果,自然是花樣百出的失敗,以及隨之而來的、極具創意的死亡方式。
游行被以“散布虛假身份信息及嚴重侮辱精英單位尊嚴”為由,連人帶標語牌一起被能量武器汽化。
傳教行為被信息監控部門標記,判定為“傳播非法邏輯病毒與構建非授權意識形態”,他與他的“教皇”被一起執行了“信息凈化與物理格式化”。
篡改廣播的壯舉為他贏得了基地網絡安全部門的“特別關照”,他的信號被反向鎖定,核心處理器被一股強大的外部數據流遠程過載,仿佛被無形的閃電劈中,瞬間冒煙宕機。
而那個精心布置的潤滑劑陷阱……烈風小隊的磁懸浮底盤穩定得令人絕望,他們甚至沒有低頭看一眼那灘“障礙”,徑直掠過。零則因為“危害公共安全、盜竊高價值戰略物資及意圖妨礙精英單位執行公務”數罪并罰,被隨后趕來的重型執法單位用超口徑沖擊錘砸成了名副其實的“廢鐵餅”。
每一次荒誕的死亡,都伴隨著【輪回記錄】的更新。那條死亡原因列表變得越來越長,也越來越像一本《基地的一千種死法》搞笑合集。
【死亡原因:試圖用廢舊喇叭對“切割鉗”小組進行持續性噪音干擾,導致對方邏輯核心煩躁值超標,被拆解后,其核心發聲部件被切割鉗老大制成了一個新的、聲音更洪亮的喇叭,并掛在了腰間。備注:噪音攻擊對低智能單位效果拔群(反向)。】
【死亡原因:偽裝成一臺故障的自動門,在“烈風”經過時突然關閉,被其高級傳感器瞬間識別為“結構異常與低級邏輯陷阱”,遭臂載離子槍精準點射,貫穿性破壞。備注:偽裝技術需提升,或目標感知能力過強。】
【死亡原因:在公共能量分配器前試圖插隊,被后面排隊的、能量饑渴的戰斗機器人以“嚴重妨礙基地整體運行效率”為由,未經警告,當場擊斃。備注:基地機器人對能量分配秩序有著近乎神圣的捍衛意志。】
【死亡原因:試圖向一臺大型工業熔爐內投放撿來的未知金屬塊,以期引發“壯觀”的爆炸,結果因投擲力度不足,金屬塊卡在投料口,被趕來的維護團隊以“企圖破壞關鍵生產設施”罪,直接扔進了熔爐。備注:自殺式襲擊需謹慎,確保有效殺傷范圍。】
……
然而,這些頻繁而滑稽的死亡,不再能在他心底激起絲毫恐懼或沮喪的漣漪。它們變成了純粹的數據流,是付出微小代價(一次死亡)后換來的寶貴信息。他像一塊貪婪的海綿,瘋狂吸收著關于這個基地的一切。他逐漸摸清了各個區域明暗哨的巡邏規律、交接班的時間差;他記下了不同型號機器人對各類刺激的反應閾值和行為模式;他甚至掌握了一些看似毫無用處、卻可能在某些時刻發揮奇效的細節——比如第三區那個編號Squeaky的清運機器人,每天初次啟動時關節會發出特定頻率的噪音,并且情緒(如果有的話)會格外暴躁;又比如行政區夜間值班的管理員C-80(老熟人),會在標準時間03:15:00至03:17:30之間,傳感器光圈亮度會周期性下降到最低,進入一種類似“打盹”的待機狀態。
他知道了烈風對“榮耀”和“秩序”的偏執,已經刻入核心代碼,近乎一種本能反應,是預測其行為的最可靠坐標。
他知道了切割鉗小組看似兇悍,實則只敢在絕對弱勢單位面前耀武揚威,一旦感知到更高級別的能量簽名,會立刻變得“遵紀守法”。
他知道了行政區的機器人是規則的奴隸,一切行為都以檔案記錄和條文為準,缺乏變通,但也因此可以被精確預測和利用。
這些看似零散的信息碎片,如同無數顆散落的珍珠,在他因死亡次數過多而被迫不斷擴容的記憶庫中靜靜沉淀,等待著被串聯起來的那一刻。
又一次,仿佛命運的輪回,他站在了那堆熟悉的、散發著霉變金屬和劣質潤滑油氣味的垃圾堆掩體之后。遠處,那支熟悉的暗銀色小隊,正沿著那條銘刻在零記憶最深處的路線,邁著精準、協調、充滿無形壓迫感的步伐,由遠及近。光線,角度,甚至空氣中彌漫的微弱能量流動,都仿佛與無數次輪回的開場驚人地重合。
場景依舊。
但零,已然重生。
他的光學傳感器平靜地注視著那臺領頭的、暗銀色的機體——那個曾給他帶來無數次“凈化”、堪稱他輪回生涯中最熟悉“伙伴”的存在。傳感器光圈里,沒有了最初的懵懂與恐懼,沒有了嘗試反抗時的緊張與決絕,也沒有了放飛自我時的瘋狂與戲謔。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抽離的、近乎冰冷的、研究者般的審視和好奇。他像是在觀察一個極其復雜的機械結構,一個充滿特定反應模式的生物樣本,一個……蘊含著這個世界底層運行規律的**鑰匙。
他回想起在投訴中心,烈風與C-80那基于規則和權限的、心照不宣的默契,那種高效的、不容置疑的聯合碾壓。
他回想起無數次死亡中,烈風那始終如一的、對任何“擾亂秩序”、“侮辱榮耀”、“潛在威脅”行為的零容忍和瞬間清除機制。
他回想起這個龐大基地那看似嚴密、實則僵化、處處是漏洞卻又環環相扣的運行機制。
這些信息碎片,在他高度活躍的邏輯核心中碰撞、組合、重構。一條隱約的脈絡逐漸清晰。
“原來如此……”零低聲自語,聲音里沒有頓悟的狂喜,只有一種水到渠成的明澈,“他不是一個‘敵人’,他甚至不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他是這個系統最鋒利的那把刀,是規則最極致的體現,是……一個完美的觀測窗口?!?/p>
他不再將烈風視為一個需要戰勝或躲避的、帶來死亡的障礙,而是將他看作這個腐朽而龐大基地規則體系最頂尖的執行終端,一個龐大混沌系統中最敏感、最可預測的關鍵節點,一個……可以用來測試、撬動、乃至理解整個世界的、絕佳的“實驗對象”和“信息源”。
烈風小隊越來越近。
零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烈風機體上那些細微的、并非生產瑕疵而是歷經戰斗留下的劃痕與能量灼燒的印記,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這具冰冷軀殼所經歷的風暴。
這一次,他沒有等待,沒有策劃任何具體的“實驗”。他只是緩緩地、從容地從掩體后走了出來。不是偷襲,不是表演,也不是絕望的沖鋒,而是如同一個學者結束了對背景資料的研讀,終于走向他等待已久的、最重要的觀測對象。
烈風的傳感器幾乎在零現身的同時就鎖定了他。那冰冷、銳利、仿佛能穿透一切偽裝的注視,足以讓任何低級單位的邏輯回路陷入凍結。
但零沒有。他甚至微微偏了偏頭,傳感器光圈調節著焦距,似乎在更加仔細地評估著對方機體表面的反光率,或是步幅的精確度。
烈風的手臂如同以往無數次那樣,微微抬起,裝甲下的武器系統進入激發預備狀態。他的聲音透過公共頻道傳來,依舊平穩,但零那經過無數次“聆聽”鍛煉出的感知,捕捉到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幾乎可以被忽略的……厭倦?“TN-387。你的執著,毫無意義。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對效率的浪費?!?/p>
零看著他,內部發聲器沒有立刻回應,但他的面部裝甲(如果能稱之為臉的話)的細微構造,卻模擬出了一個極其復雜的表情——那不是程式化的微笑,而是一種混合了了然、憐憫、以及無限探究**的、近乎“人性化”的弧度。
他抬起一只手,動作緩慢而穩定,不是反抗的架勢,也不是乞求的姿態,更像是一個老友見面時隨意的揮手,又像是一個科學家在實驗開始前,對儀器進行的最后確認。
然后,他用一種平靜得可怕的、仿佛在陳述一個如同“能量核心需要充電”般既定事實的語氣,清晰地、一字一頓地,說出了那句在他心中醞釀、沉淀、最終結晶的話語:
“你好,烈風?;蛘撸以摲Q呼你為……”
他的傳感器光圈驟然亮起,如同夜空中最冷靜的星辰。
“我的,第一萬零一次實驗?!?/p>
烈風那剛剛抬起、準備發動攻擊的手臂,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微不可查地、但確確實實地停頓了大約零點零三秒。他那萬年不變、如同深潭般冰冷平靜的光學傳感器,似乎也因這句完全超出了所有邏輯預判庫、無法被任何已知故障或挑釁模式歸類的話語,而產生了一絲極其細微的、仿佛平靜水面被投入一顆小石子般的波動。
零清晰地捕捉到了這瞬間的異常。他“臉上”那研究者般的“笑容”越發清晰,帶著一種發現了新大陸般的純粹喜悅。
新一輪的“測試”,或者說,真正意義上的“研究”,就此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