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鑾駕已遠,李欣悅也重新換回了那身洗得發白的粗布裙,但所謂“并列狀元”,卻像一枚生銹的釘子,深深地扎在小丫頭的心頭。
陳國公府的馬車將爺孫倆送到城西一處租賃的小院前。
“眼下情況特殊,只能找到這里。”
王振山低聲對李平安道:
“伯父,暫且委屈您了。”
話語結束,似是擔心李平安誤會,王振山又快速的補充了一句:
“要么……您還是和我一同返回國公府吧。”
“堂堂陳國公府,想要護住你們還是很容易的。”
實際上從女帝離開之后,王振山同熊黛玉就已經邀請過李平安暫居國公府了,但卻被他拒絕:
雖然王振山說的輕松,但實際上陳國公府的情況并不樂觀,他也不想給當年的老友帶去更大的麻煩。
搖了搖頭,李平安拍了拍王振山的手臂:
“有勞了,這份情,老夫記著。”
‘唉~’
見到李平安心思已定,王振山也不好繼續多說什么。
只能在長嘆一口氣之后,這才繼續開口道:
“若是伯父遇到麻煩,一定記得及時通知陳國公府。”
“老夫明白。”
直到得到李平安的肯定回答之后,王振山這才駕駛馬車離去:
他也清楚經歷這么多的事情,李平安同孫女之間定然有著很多話語要說。
“爺爺,對不起~”
目送王振山離開,看著低矮的院墻,李欣悅的情緒這才突然間爆發出來,聲音哽咽的撲進李平安懷中:
“如果不是我……”
“傻話。”
手掌輕撫李欣悅的腦袋,李平安目光沉穩:
“人平安,比什么都強。”
“走吧,先回去洗漱一番,至于其他的事情,自有爺爺為你解決。”
‘嗯。’
感受到李平安的手掌溫度,李欣悅的情緒這才稍微緩和幾分:
跟隨著李平安一同進入院內。
小院很破,以王振山的身份,卻能租到這樣的院子,就已經說明很多事情了。
不過好在李平安也并未打算在城中久留,所以倒是沒有過于在意。
今日之事,注定了要傳遍整個大虞,雖然此次比試是以‘平局’結束,但女帝等人掌握大權,李平安就知道接下來肯定不會缺少麻煩。
不過即使如此,麻煩還是要比他想象的來的更早一些。
王振山離開不足半個時辰,李欣悅剛剛洗漱結束,便被幾名衣著光鮮的少女堵在院門口。
“喲,這不是李姑娘嗎?”
為首的榜眼上官月搖著團扇,語帶譏諷:
“怎么住到這等破落地來了?”
“陛下開恩讓你‘并列狀元’,你難道不該住在狀元所在之地嗎?”
感受到上官月臉上露出的嘲諷之色,李欣悅攥緊了木桶提梁:
“上官姑娘有事?”
“來看看你呀。”
上官月用扇子掩著鼻子,露出滿臉的嫌棄之色:
“同科進士,總要關心一下。”
“看來你挺有自知之明,知道德不配位,躲在這里思過?”
對于李欣悅,上官月的惡意絲毫不在趙瀅之下。
畢竟,趙瀅能成為狀元,是因為她有著一個當左相的爹,但你李欣悅憑什么?
就憑一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半只腳踏進棺材里的泥腿子爺爺?
也是因此,在今日之事結束之后,上官月便迫不及待的查清了李欣悅的去向,并且帶著眾多小姐妹趕了過來:
她要讓所有人都看清楚,泥腿子就是泥腿子,即使靠著不光彩的手段獲得了一點兒地位,但也依舊不可能踩到她這種天之驕女頭上。
“月姐姐跟她廢什么話?”
旁邊一個圓臉少女嗤笑:
“一個靠祖上關系才沒進大牢的‘文賊’,能和瀅瀅姐并列就是祖墳冒青煙了,難道還想跟我們一樣入朝為官?”
李欣悅指節發白,胸口劇烈起伏。
她可以忍受貧窮,卻受不了這般羞辱。
“看夠了就請回。”
她聲音冷得像冰。
上官月輕哼一聲:
“提醒你一句,泥腿子就要認命。別以為有點不清不楚的背景就能翻身。這永安城,不是你能待的地方!”
說完帶著一群人大笑著離去。
院門在風中吱呀作響。
李欣悅站在原地,倔強地不讓眼淚掉下來。
李平安走出來,把外衫披在她肩上: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他望向那些人離開的方向,眼神銳利: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屬于你的,爺爺會幫你一件件拿回來。”
接下來的日子,李欣悅試圖找些抄書的活計補貼家用。
“去去去!”
書局掌柜像趕蒼蠅一樣揮手:
“誰不知道你李欣悅的大名?‘文賊’抄的書,賣出去都嫌臟!”
她去了三四家,得到的都是同樣的答復。
走在街上,不時有指指點點的聲音飄來:
“就是她,偷了趙狀元的文章......”
“長得倒人模人樣,盡干些雞鳴狗盜的事。”
“聽說她爺爺還是個什么前朝余孽......”
李欣悅咬緊嘴唇,加快腳步,只想趕緊離開這些刀子般的目光。
與此同時,李平安開始了他的行動。
他來到西市最熱鬧的茶館,找了個角落坐下。跑堂的過來斟茶,他狀似無意地問道:
“小哥,聽說前些日子殿試,出了樁新鮮事?”
跑堂的左右看看,壓低聲音:
“老爺子也聽說了?”
“嗨,還不是那些貴人們的事兒。不過聽說那篇文章寫得是真漂亮,連幾位老學士都贊不絕口。”
“哦?”
李平安抿了口茶:
“這樣的文章,想必不是一朝一夕能寫出來的吧?”
“那可不!”
跑堂的來了興致:
“聽說趙狀元為了備考,光是廢稿就燒了好幾筐呢!”
李平安眼神微動,放下茶錢,起身離去。
他又轉到吏部門口附近的小巷,那里常有些不得志的小吏在此偷閑。他假裝歇腳,與一個正在抽煙袋的老吏搭話:
“老哥,聽說這次女科,出了個了不得的狀元?”
老吏吐了口煙圈,嗤笑一聲:
“了不得?哼,那些世家女,哪個不是......”
話沒說完,旁邊一個年輕吏員趕緊扯了他一下,警惕地看了眼李平安。
老吏立即噤聲,埋頭抽煙不再言語。
李平安也不糾纏,起身拍拍衣裳,緩步離開:
線索,總要一點點找。
這日傍晚,王振山匆匆來訪,臉色不太好看。
“伯父。”
朝著李平安拱了拱手,王振山的聲音壓得極低:
“我被調任了,去兵部做個清閑的員外郎。”
李平安正在修補一張舊椅子,聞言放下工具:
“是受我牽連?”
王振山苦笑:
“陛下說我在邊關辛苦,讓我回京休養。可我那斬將奪旗的軍功,就這么......”
他攥緊拳頭,又無力地松開:
“伯父,我可能暫時幫不上什么大忙了。陛下現在對武將盯得很緊。”
李平安沉默片刻,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老夫連累你了。回去之后,近期不必再來往,免得牽連國公府。”
“伯父這是哪里話!”
王振山急道:
“我王家豈是......”
“聽我的。”
李平安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
“保全自身,方能圖謀將來。”
送走王振山,李平安站在院子里,望著漸暗的天色。朝堂的風向,他已然明了:
女帝這是要徹底斷絕他所有的外援。
“爺爺,吃飯了。”
李欣悅在屋里輕聲喚道。
桌上只有一碟咸菜,兩碗稀粥。
李欣悅低頭攪動著碗里的粥,聲音很輕:
“爺爺,我今天又沒找到活計。他們都說......說我是文賊,不肯用我。”
“先吃飯。”
看著孫女消瘦的臉頰,李平安面色平靜,但心中那個念頭越來越清晰——退讓,換不來安寧,只會讓那些人變本加厲。
有些東西,是時候該拿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