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著女帝看了一眼,上官蓉兒的表情有些尷尬:
“他說此事涉及到趙瀅,自己作為親屬,應(yīng)當避嫌不出……”
‘哼!’
幾乎是在上官蓉兒的話語出口的瞬間,女帝便發(fā)出了一聲冷哼:
“簡直一派胡言!”
“趙瀅是他的女兒,若是趙瀅名聲受損,他趙家難道就能獨善其身?”
“更何況……”
“如果真的要‘避嫌’,趙高就不該出現(xiàn)在當日比試的現(xiàn)場。”
發(fā)泄結(jié)束之后,女帝這才長長的嘆一口氣,整個人略顯無力的將身體斜靠在了身后的龍椅靠背上:
“蓉兒,你發(fā)現(xiàn)了嗎?”
“陛下?”
聽到女帝的問話,上官蓉兒不由得一愣:
即使她是女帝一手提拔起來的女相,但此時依舊難以猜到這位陛下的想法。
不過,在看到女帝臉上的愁容之色以后,上官蓉兒心中仿佛瞬間閃過一道亮光:
“陛下的意思是,左相……”
“沒錯!”
未等上官蓉兒的話語結(jié)束,女帝已經(jīng)點了點頭:
“趙高,與我們終究不是一路人啊。”
“蓉兒……”
目光落到上官蓉兒的身上,女帝的神情越發(fā)嚴肅:
“我等女子,在這世間本就經(jīng)受各種不公,無論是趙高還是朝中的其他諸公,看似忠心,但終究還是在以男子的利益為重。”
“我們想要讓女子擁有一個公平生活的機會,那就必須要依靠自己。”
“微臣明白!”
隨著女帝的話語出口,上官蓉兒的神情也逐漸變得狂熱了起來:
“陛下放心,無論什么時候,蓉兒都會和您在一起。”
‘嗯。’
得到上官蓉兒的肯定答復(fù),女帝的表情也稍微緩和:
即使世道再怎么不公,只要天下女子都如她和女相這般,終究是能改變現(xiàn)狀的。
至于趙瀅之事,相比之下反而容易解決了不少。
稍微收斂心神,女帝的目光從上官蓉兒的身上飄過:
“傳朕口諭,念在李欣悅略有才學,特許其入新設(shè)的‘女子書院’旁聽,充作……雜役。讓她領(lǐng)份錢糧,也免得有人說朕不念舊情,苛待功臣之后。”
“有此恩典,想來天下百姓也沒什么好說的了。”
“陛下圣明!”
上官蓉兒立刻領(lǐng)命。
她心中清楚,這哪里是恩典?
讓一個“文賊”去天下女子向往的書院做雜役,分明是最大的羞辱。陛下此舉,既全了名聲,又將李欣悅置于眾目睽睽之下折辱,徹底絕了她任何翻身的可能。
圣旨傳到小院時,李欣悅正在灶前生火。
聽著太監(jiān)尖細的嗓音宣讀完畢,她愣在原地,手里的柴火掉在地上。
“李姑娘,謝恩吧。”
太監(jiān)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陛下隆恩,給你一條活路,還不趕緊磕頭?”
李欣悅臉色煞白,身子微微顫抖:
雜役……讓她去所有讀書女子面前,以罪人之身,行仆役之事?
李平安扶住孫女的肩膀,感受到她身體的僵硬。他看向那太監(jiān),神色平靜:
“公公辛苦。陛下恩典,我們……領(lǐng)了。”
送走傳旨太監(jiān),院門關(guān)上。
李欣悅猛地抓住爺爺?shù)母觳玻曇魩е耷唬?/p>
“爺爺!我不去!她們……她們會怎么看我?怎么羞辱我?我寧可餓死……”
“糊涂!”
李平安低喝一聲,目光如炬:
“這點屈辱就受不住了?刀沒架在脖子上,就得活著!不僅要活著,還要睜大眼睛看清楚!”
他按住孫女的肩膀,一字一句道:
“記住你現(xiàn)在的滋味。這書院,是龍?zhí)痘⒀ǎ彩恰芸辞鬻西洒汪u的地方。她們越是要折辱你,你越要站直了!”
他望向皇城的方向,眼神深處,有什么東西正在一點點凍結(jié)。
“去吧。爺爺?shù)饶慊貋怼!?/p>
李欣悅看著爺爺堅定如山岳的眼神,心中的委屈和恐懼奇跡般地被壓了下去。她用力抹去眼角的濕潤,重重地點了點頭:
“我去。”
并非李平安非要為難孫女,讓她去做不愿之事,而是他太了解這丫頭的性格。
雖然文賊之名已被‘洗清’,民間也對趙瀅的狀元之位有了懷疑,但只要真相一日未曾公開,李欣悅便一日不會心安。
別看這丫頭平日里表現(xiàn)平靜,但實際上心中怕是早已千瘡百孔。
要么身體受辱,要么精神受辱,這就是擺在李欣悅面前不得不接受的殘忍現(xiàn)實。
既然李欣悅難以做出抉擇,那么李平安干脆強行充當了一次壞人。
至于這個決定需要承受的痛苦和屈辱,就當做戴上王冠之前要承受的重量吧。
說服了李欣悅之后,李平安再次出現(xiàn)在了南城。
他換了一身更破舊的衣裳,臉上也抹了些灰,看起來與尋常老乞兒無異。他蹲在巷口陽光處,瞇著眼,看似打盹,耳朵卻捕捉著過往行人的只言片語。
一連兩日,毫無所獲。
和尋常的百姓不同,那些底層官吏和雜役,對“殿試”、“糊名”這些詞諱莫如深,稍有提及便如驚弓之鳥。
第三日傍晚,李平安轉(zhuǎn)到吏部后街一處專供底層書吏聚集的小酒館。里面嘈雜喧鬧,幾個穿著舊官服的人正喝著劣酒,發(fā)著牢騷。
李平安縮在角落,要了碗最便宜的濁酒,慢慢啜著。
“……他娘的,天天抄那些破文書,手都斷了!”
一個紅鼻子書吏抱怨道。
“知足吧老劉,好歹是個鐵飯碗。”
另一人勸道。
“鐵飯碗?屁!上次殿試謄錄,老子連續(xù)熬了三天,眼睛都快瞎了,結(jié)果呢?半點好處沒撈著!”
紅鼻子書吏猛地灌了一口酒。
李平安心中一動,不動聲色地挪近了些。
另一人壓低聲音:
“謄錄?老劉,你經(jīng)手了?聽說……出了點岔子?”
紅鼻子書吏似乎喝多了,舌頭有些大:
“岔子?嘿嘿……那可不能說……糊名謄錄,規(guī)矩大著呢……就是……就是有份卷子,他娘的可惜了……”
“可惜什么?”
“字好!那股子精氣神,藏都藏不住!一看就不是……唔……”
旁邊的人猛地捂住他的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你喝多了!胡吣什么!”
那人低喝道,強行拉著紅鼻子書吏起身:
“趕緊回家醒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