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敢?”
手掌重重的拍在桌上,趙瀅的面色變得極度難看:
明明是個可以隨意拿捏的泥腿子,但憑什么,骨子里有種難以折斷的硬氣?
對于書院發生的事情,李平安當前自然不會知道。
此時的他,正蹲在漕運碼頭,看著苦力們裝卸貨物,耳朵卻捕捉著勞工和管事們的閑聊。
“聽說了嗎?城東張記米鋪,昨晚遭賊了!”
“哪個張記?”
“就是吏部趙主事家小舅子開的那家!嘖嘖,聽說賬房被翻得底朝天,像是要找什么東西……”
“找什么?”
“那誰知道?不過啊,我聽說……”
說話的人壓低聲音:
“趙主事前陣子好像經手了什么要緊事,不太干凈,怕是有人盯上他了……”
李平安默默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張記米鋪,趙無庸小舅子的產業。他昨夜潛入吏部雖未得手,但故意在趙無庸常用的卷宗柜附近留下了一絲極難察覺的痕跡——一點窗臺上特有的潮濕青苔屑。
看來,趙無庸已經察覺,并且開始疑神疑鬼了。
很好!
對方動了,就更容易露出破綻。
他起身,撣了撣身上的灰土,像一個真正的老苦力一樣,蹣跚著走向另一個茶攤:
他需要讓“趙無庸手腳不干凈,被人盯上”的風聲,吹得更遠一些。
與此同時,另一股流言,也開始在永安城的市井間悄然傳播。
“知道這次女科狀元為啥鬧出這么大動靜嗎?”
“為啥?”
“聽說啊,真正的狀元文章,根本不是現在那位趙狀元寫的!”
“不能吧?左相家的小姐,還能偷文章?”
“嘿,這你就不知道了!宮里有傳言,說那文章寫的是對付匈奴的策論,精妙無比!趙狀元一個深閨小姐,哪懂這些?反倒是那個被革除功名的李欣悅,聽說她爺爺……不簡單!”
“她爺爺?不就是個老農嗎?”
“老農?我聽說啊,她爺爺可能跟當年……那位差點當了并肩王的老神仙……有點關系!”
流言如同水面下的暗涌,在茶館、酒肆、碼頭悄悄擴散著。真假混雜,卻足夠引人遐想。
當這流言傳到左相府時,趙高摔碎了一個心愛的茶盞。
“查!給我查清楚,這話是從哪兒傳出來的!”
他臉色鐵青。他最擔心的事情,似乎正在發生。
李平安那個老不死的,不僅沒被壓垮,反而開始在暗處攪動風云了。
趙瀅更是氣得砸了梳妝臺:
“一定是那個老東西和李欣悅那個賤人搞的鬼!他們想毀了我!”
趙高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慌什么?不過是些市井流言,無憑無據,能奈我何?既然他們不死心……”
他眼中閃過一抹陰狠:
“那就讓他們徹底絕了這個念頭!”
他招手喚來心腹,低聲吩咐了幾句。
紙張,永遠都不可能包住火焰,風向,也在不知不覺中開始轉變。
一方在暗中積蓄力量,尋找真相的裂痕;另一方則盤踞明處,手握權柄,準備施展更殘酷的打壓。
這永安城,看似平靜的水面下,暗流愈發洶涌了。
晨霧尚未散盡,漕運碼頭已是一片喧囂。
李平安蹲在卸貨的跳板旁,手里拿著個破碗,目光卻銳利地掃視著來往的苦力和管事:
他在這里混了幾天,憑著沉默寡言和偶爾幫人搭把手的實在,漸漸被這碼頭底層接納。
“老李頭,接著!”
一個粗豪的漢子扔過來半個窩頭:
“看你蹲半天了,墊墊肚子!”
李平安接住,啞著嗓子道了聲謝,掰了一小塊慢慢嚼著。那漢子叫王老五,是碼頭一個小工頭,性子直爽。
“他娘的,這鬼天氣,貨都潮了!”
王老五罵罵咧咧地在李平安旁邊坐下,扯著衣領扇風:
“昨兒個卸趙家糧行的米,那管事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好像咱兄弟們手腳不干凈似的!”
李平安心中一動,狀似無意地問:
“趙家?哪個趙家?”
“還能哪個?左相爺家的產業唄!”
王老五啐了一口:
“仗著勢大,克扣工錢是常事。聽說前陣子他家那個主事老爺,好像叫趙無庸的,不知惹了什么麻煩,這兩天往碼頭跑得勤,盯著往南邊發的船,神神叨叨的。”
往南邊發的船?
李平安眼神微凝:
南邊……是去江南?還是更遠的嶺南?趙無庸想運走什么?還是想……送走什么人?
他不動聲色,繼續聽著王老五抱怨,腦子里飛快轉動。
趙無庸頻繁出現在碼頭,絕不僅僅是關心家族生意那么簡單。
“老五。”
李平安吃完最后一口窩頭,站起身:
“我去那邊看看有沒有零活。”
他需要更接近趙家糧行的倉庫,看看他們到底在運什么。
女子書院,藏書樓。
李欣悅踮著腳,擦拭著最高一層的書架:
這是宋玉昨日“特意”吩咐的活計,美其名曰“上面的書積灰久了,需得仔細清理”。
她知道這是刁難,卻沒說什么:
比起面對趙瀅等人言語上的羞辱,這種體力上的勞累反而讓她覺得清凈。
汗水順著額角滑下,滴落在陳舊的書脊上,她伸手去夠最里面一格,指尖忽然觸到一個硬硬的、不像書本的東西:
她費力地將其取出,發現是一個卷起來的畫軸,被隨意塞在書架與墻壁的縫隙里,蒙了厚厚一層灰。
她本想隨手放回去,鬼使神差地,卻解開了系繩。
畫軸展開,是一幅墨跡已然有些黯淡的《邊塞秋風圖》,筆法蒼勁,意境遼闊,絕非尋常閨閣筆墨。畫的右下角,有一方小小的朱印,依稀可辨是“墨禪”二字。
李欣悅心中微微一動。“墨禪”?
她似乎在哪里聽過這個名號,一時卻想不起來。這畫為何被遺棄在此?
她正凝神細看,樓下忽然傳來掌院嬤嬤嚴肅的聲音:
“李欣悅!下來!”
她連忙卷好畫軸,小心地放回原處,快步走下樓梯。
掌院嬤嬤板著臉,身后跟著兩個面色不善的婆子。
“有人舉報,藏書樓內丟失了一本前朝孤本《山河志異》,昨日最后是你在此當值,你可曾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