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肆!”
聽到趙瀅口中的話語,王振山額頭青筋暴起,緊握著手中銀槍:
若非趙瀅乃是左相之女,若非不想給李平安爺孫二人惹上麻煩,他現在恨不得將眼前的賤人捅個對穿。
王振山不是傻子,他當然清楚趙瀅知道李平安的身份。
說句不好聽的,如果李平安的身份真的是所謂的‘沽名釣譽’欺騙而來,在他質疑趙瀅狀元身份的第一天,就該被人拉去菜市口剁成肉泥了。
能夠活到現在,就是一種最大的證明。
不過趙瀅的話語也并非是懷疑李平安的身份,她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糊弄住現場的百姓罷了。
作為‘天之驕女’,趙瀅實在太過了解這些泥腿子的性格:
骯臟、愚蠢,缺少主見,只要稍微引導一下,就能讓他們成為自己手中最鋒利的寶劍。
想到在這幾日里自己所承受的來自民間的質疑,即將以千倍萬倍的方式返還到李欣悅的身上,趙瀅就忍不住感到一陣暢快:
似你們這等泥腿子,互相狗咬狗可真是太有趣了!
事實也證明趙瀅的舉動是沒錯的,隨著她的話語出口,周圍許多百姓的想法也發生了變化:
他們看著李平安的目光,從最初的同情,漸漸變成了懷疑和審視。
別看當日的狀元文章抄襲案件鬧得沸沸揚揚,但實際上對于大多數的普通百姓而言,最多只能算作一個飯后閑談,要說真正的關注,其實是沒有多少的。
也是因此,所以在此時,在趙瀅的引導之下,他們的情緒也逐漸發生了變化:
大家都是苦哈哈的泥腿子,憑什么你就能養出一個成為女狀元的孫女?
不可能!
這是假的!
……
感受到周圍的各種目光,李平安始終沉默著。
小心地將背上因為這番動靜而微微蹙眉、發出痛苦**的孫女往上托了托,確保她不會滑落。然后,他緩緩地、艱難地,在王振山一名親兵的攙扶下,將李欣悅小心翼翼地轉移到王振山的手中。
“護好她。”
他對那名王振山低語,聲音沙啞卻異常平靜。
“伯父?”
擺擺手打斷王振山的話語,李平安這才繼續開口道:
“交給我吧。”
做完這一切,李平安才緩緩轉過身,面向趙瀅,面向所有懷疑的目光。
火光跳躍,映照著他蒼老而布滿溝壑的臉龐,那雙眼睛里,沒有憤怒,沒有辯解,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悲涼和決絕。
“趙姑娘。”
他開口,聲音不大,卻奇異地壓過了現場的嘈雜:
“你說老夫……未曾上過戰場?”
不等趙瀅開口,李平安已經緩緩地,伸出那雙布滿老繭和凍瘡的手,抓住了自己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甚至打了補丁的粗布上衣的衣襟。
在所有人驚愕、疑惑、乃至趙瀅那帶著一絲不屑的目光注視下,他猛地用力——
“刺啦!”
一聲布帛撕裂的脆響,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
那件破舊的上衣,被他從肩頭猛地扯落,露出了下面……那絕不該屬于一個尋常田舍翁的脊背!
剎那間,整個城門附近,陷入了一片死寂。
火光清晰地照亮了那片脊背——古銅色的皮膚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猙獰可怖的傷痕!
有深可見骨的刀疤,如同蜈蚣般從肩胛斜劈至腰際!
有密密麻麻、如同蜂窩般的箭簇留下的凹坑舊痕!
有被鈍器砸中后留下的、至今仍微微扭曲的骨骼印記!
還有大片被火燒灼后留下的、皺褶扭曲的可怕皮膚……新傷疊著舊傷,幾乎找不到一寸完好的皮肉!
那每一道傷痕,都是一場慘烈廝殺的鐵證!
那每一處扭曲,都是一次生死邊緣的徘徊!
這哪里是一個騙子的背?
這分明是一張用血肉描繪的、屬于百戰老兵的、最殘酷也最榮耀的功勛圖!
王振山看著那片脊背,虎目瞬間通紅,他猛地別過頭去,不忍再看,胸口劇烈起伏:
他身后的騎兵們,更是齊齊肅然,望向李平安的目光充滿了無與倫比的敬意和悲憤。
周圍的百姓全都驚呆了,先前所有的懷疑和議論,在這一刻,被這無聲卻震撼無比的證據擊得粉碎!
不少人倒吸著涼氣,更有甚者,看著那猙獰的傷痕,聯想到自己家中或許也曾有從軍受傷的親人,忍不住濕了眼眶。
李平安緩緩轉過身,將那布滿傷痕的脊背,對著趙瀅,對著所有目瞪口呆的貴女,聲音依舊平靜,卻像重錘般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這一刀,是落雁谷,為救太祖,被叛將劉猛所劈,深可見骨,臥床三月。”
“這些箭疤,是定軍山,率百人斷后,阻敵五千,身中十七箭,猶死戰不退。”
“這火燒的痕跡,是奇襲敵營,火油罐在身邊炸開……”
“這骨頭的扭曲,是……”
他一處處指過去,聲音不高,卻仿佛帶著金戈鐵馬的嘶鳴,帶著血與火的灼熱。
他沒有激昂的控訴,只有平靜的陳述,但每一句話,都像是在趙瀅等人臉上狠狠扇了一記耳光!
趙瀅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看著那片猙獰的脊背,如同見了鬼一般,踉蹌著后退,之前的囂張氣焰蕩然無存,只剩下無邊的恐懼和難堪。上官月、宋玉等人更是嚇得花容失色,擠作一團,不敢直視。
李平安停下訴說,緩緩拉起破碎的衣衫,遮住那滿身的功勛與傷痛。他轉過身,目光再次落在趙瀅身上,那目光冰冷如萬載寒冰:
“趙姑娘,現在,你還覺得老夫……是欺世盜名,未曾上過戰場的……無能鼠輩嗎?”
夜風呼嘯,卻吹不散那彌漫在空氣中、濃得化不開的震撼、羞愧與憤怒。
真相,有時無需千言萬語。這一背的傷痕,便是最血淋淋、最無可辯駁的勛章!
死寂只持續了短短一瞬。
“老天爺啊!”
人群中,不知是誰先帶著哭腔喊了一聲:
“這……這都是為了咱們大虞受的傷啊!”
這一聲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積壓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