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的確愚昧，甚至是非不分，但他們卻又絕非狼心狗肺、忘恩負義之輩。

李平安身上的傷勢，除了戰場之上，其他地方根本不可能受這么多，幾乎瞬間，所有人的情緒都被點燃了起來。

“不能讓英雄流血又流淚！”

一個漢子紅著眼睛吼道：

“查！必須查清楚！還李老先生和李姑娘一個清白！”

“對！查清楚！我們看著呢！”

“趙家憑什么這么欺負人？！”

群情激憤，聲浪一浪高過一浪。

百姓們看著李平安那沉默披上破衣、遮掩傷痕的佝僂身影，再看看他身后親兵懷中那個生死不知的可憐女孩，最后看向臉色慘白的趙瀅等人，目光中充滿了憤怒和不平！

先前被煽動的懷疑，此刻盡數化作了被愚弄的羞憤和對弱者的同情！

他們或許不會因此責罰自己，但針對審判一下趙家卻又沒有什么問題。

“你們……”

趙瀅被這突如其來的聲浪嚇得又退了一步，臉上血色盡失，但她仍強撐著，尖聲道：

“你們……你們別被他騙了！”

“有傷……有傷就能證明他是功臣嗎？”

“說不定是……是戰場上臨陣脫逃受的罰！”

這話已是強詞奪理，蒼白無力到了極點。

“趙瀅！”

王振山猛地暴喝一聲，聲如雷霆，徹底壓過了現場的嘈雜。

他銀槍頓地，目光如利劍般刺向趙瀅，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和憤怒：

“你還要胡攪蠻纏到幾時？！”

“李伯父一身傷痕，皆是為我大虞出生入死所留！”

“每一處，軍中都曾有記載！豈容你在此信口雌黃，肆意污蔑？！”

“你趙家詩書傳家，就是教你如此顛倒黑白，忘恩負義的嗎？！”

他每說一句，便前進一步，那股百戰悍將的煞氣逼得趙瀅和她身后的貴女們瑟瑟發抖，連頭都不敢抬。

就在這時，一個背著藥箱、穿著樸素的老者從人群中擠了出來。

他看也沒看趙瀅一眼，徑直走到王振山和李平安面前，對著李平安深深一揖，聲音帶著哽咽和敬意：

“老先生……小老兒是城南‘濟世堂’的坐堂醫師，先前……先前迫于壓力，不敢為您孫女診治。”

“小老兒慚愧！若您不棄，請允許小老兒立刻為這位姑娘診治，分文不取！只求……只求能彌補萬一！”

這老醫師的出現和話語，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徹底宣告了趙瀅輿論攻勢的失敗，也點燃了更多人的良知。

“對！李姑娘的病不能耽擱！”

“我們護著老先生去找大夫！”

“趙家憑什么不讓人看病？！”

形勢瞬間逆轉！

趙瀅看著眼前群情洶洶的百姓，看著義正辭嚴的王振山，看著那主動上前的老醫師，再看著被眾人護在中央、依舊沉默卻仿佛有千鈞之重的李平安……她只覺得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憤怒和嫉恨猛地沖上了頭頂，讓她幾乎失去了理智。

她猛地推開試圖拉住她的上官月，指著李平安，因為極致的憤怒，姣好的面容都扭曲了起來，聲音尖利得刺破夜空：

“好！好！就算你當初立過天大的功勞又如何？！就算你這一身傷是真的又如何？！”

她胸口劇烈起伏，眼神怨毒得幾乎要滴出毒液：

“看看你現在！”

“看看你！”

“不過是個住在破院子里的泥腿子！是個連孫女都快保不住的廢物老農！”

“太祖皇帝給你機會，給你并肩王的位置，是你自己不要！是你自己蠢！是你自己把握不住！”

她仿佛找到了發泄的突破口，語氣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鄙夷和快意：

“這說明什么？”

“說明你天生就是泥腿子的賤命！”

“骨子里就是卑賤！”

“給你天大的富貴和權勢，你也接不住，享不了！你只配在泥地里打滾，只配看著你的親人受苦受難！這就是你的命！！”

這番惡毒至極、毫無人性的言論，讓現場所有人都驚呆了，連王振山都一時忘了呵斥。

趙瀅說完，仿佛用盡了所有力氣，她狠狠瞪了李平安一眼，那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然后猛地轉身，在一片死寂和無數道憤怒、鄙夷的目光中，帶著同樣面色如土的跟班們，幾乎是落荒而逃。

夜風卷起塵埃，吹過寂靜的城門。

李平安緩緩抬起頭，望著趙瀅消失的方向，臉上沒有任何被辱罵后的憤怒，只有一片深沉的、看透了世情炎涼的平靜：

泥腿子的……賤命么？

他輕輕拉緊了一下破碎的衣衫，遮住了那些曾經為了這片土地和百姓而留下的傷痕，轉身，對著那名老醫師，微微躬身：

“有勞……先生了。”

他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帶著一種仿佛能承載一切苦難的重量。

王振山看著他的背影，鼻子一酸，猛地揮手：

“護送李伯父和醫師回府！快！”

鐵騎簇擁著那對劫后余生的爺孫，向著燈火通明的陳國公府而去。身后，是無數百姓久久不愿散去的、復雜的目光。

這一夜，很多人心中，有些東西，已經悄然改變……

左相府，書房。

趙瀅帶著一身夜色的寒氣和滿心的屈辱驚惶，剛踏入書房門檻，還沒來得及開口——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攜著凌厲的風聲，狠狠扇在她嬌嫩的臉上！力道之大，讓她整個人踉蹌著撞在門框上，發髻散亂，臉頰瞬間紅腫起來，火辣辣的痛感直沖頭頂。

她被打懵了，捂著臉，難以置信地看著書案后那個面色鐵青、眼神陰鷙得幾乎要殺人的人影：

“父……父親？”

“閉嘴！蠢貨！”

趙高猛地一拍書案，震得筆架上的毛筆亂顫，他胸口劇烈起伏，指著趙瀅的手指都在發抖，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變得尖利扭曲：

“誰讓你擅自去城門的？！”

“誰給你的膽子去攔李平安？！啊？！”

趙瀅被打又被罵，滿腹委屈和怨毒瞬間爆發，尖聲叫道：

“我為什么不能去？”

“那老東西和他那個小賤人孫女差點就跑了！我難道不該去攔著嗎？！他們讓我當眾出丑，我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