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山眉頭緊鎖:
“伯父的意思是?”
“他會動用他左相的權(quán)勢,在朝堂上,在律法內(nèi),給我們編織一個無法掙脫的罪名。”
李平安緩緩道:
“比如,坐實欣悅‘盜竊書院至寶’之罪,甚至……污蔑我等與北疆‘黑風騎’暗中勾結(jié),圖謀不軌!”
王振山倒吸一口涼氣,若真如此,那便是謀逆大罪,足以株連!陳國公府也難逃干系!
“而且……”李平安繼續(xù)分析,手指無意識地在膝蓋上敲擊著:
“僅憑今日我這一身傷痕,只能證明我昔年有功,博取同情,卻無法直接證明殿試文章調(diào)換的真相,無法洗刷悅兒‘文賊’的污名。趙高完全可以推說那是下面小吏所為,與他趙家無關(guān)。我們要翻案,依舊需要鐵證——能指向趙無庸,乃至趙高本人的鐵證!”
王振山臉色也凝重起來:
“伯父所言極是。那張老倌和老周,人微言輕,恐懼深重,難以作為扳倒趙高的關(guān)鍵人證。我們還需要……”
他話未說完,廂房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而略顯尖銳的腳步聲,伴隨著國公府管家緊張的通稟聲:
“將軍!李老先生!宮……宮里來人了!陛下身邊的內(nèi)侍,傳旨來了!”
話音未落,一個面白無須、身著青色宦官袍服的中年太監(jiān),已在一名小太監(jiān)的陪同下,徑直走入院中,他目光掃過屋內(nèi),最后落在李平安和王振山身上,臉上帶著一種程式化的、卻又隱含居高臨下意味的笑容。
“王將軍,李……先生。”
太監(jiān)尖細的嗓音在安靜的院落里顯得格外清晰:
“陛下口諭,宣李平安,即刻入宮覲見。”
女帝召見!
在這個敏感的時刻!
王振山心頭一緊,下意識地看向李平安。
李平安緩緩站起身,臉上沒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早已預料。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王振山臨時找來的、仍顯得有些寬大的干凈布衣,對那太監(jiān)微微頷首,聲音平靜無波:
“草民,領(lǐng)旨。”
該來的,總會來。
甚至,以女帝的身份,居然直到此時才來召見自己,在李平安看來已經(jīng)有些反應緩慢了。
對于李平安而言,大虞的皇城其實算不上陌生。
甚至,就連龍椅他也曾在與老武頭醉酒之后一同坐過,但以完全低微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此地,還是第一次……
皇宮,御書房。
相較于凰鳴殿的莊重輝煌,此處更顯肅穆壓抑。
紫檀木的書架上壘著層層奏章,空氣中彌漫著龍涎香與墨錠混合的氣息。女帝武明空并未身著朝服,只一襲明黃色常服,坐于寬大的書案之后,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敲擊著光滑的桌面。
李平安跟著引路太監(jiān)步入殿內(nèi),依禮躬身:
“草民李平安,參見陛下。”
武明空并未立刻讓他平身,目光在他身上那件不合身的干凈布衣上停留片刻,才緩緩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
“平身吧。李老先生,你孫女的病情,可有好轉(zhuǎn)?”
“托陛下洪福,暫已無性命之憂。”
李平安直起身,垂首而立,語氣恭謹卻疏離。
“那就好。”
武明空微微頷首,仿佛真的松了一口氣:
“聽聞前夜城門之事,鬧得沸沸揚揚。趙瀅年少氣盛,行事確有不當之處,朕已申飭過左相,定會好生管教。”
她話鋒一轉(zhuǎn),語氣變得“懇切”:
“李老先生,你乃太祖舊臣,一身功勛,朕心甚慰。如今你年事已高,孫女又遭此磨難,朕實在不忍看你們再受風波之苦。”
她身體微微前傾,目光落在李平安身上,帶著一種看似“恩典”的壓迫感:
“這樣吧,朕念你往日功勞,亦憐惜李欣悅才華蒙塵。朕可破格冊封她為‘安寧郡主’,享宗室女俸祿,賜府邸田產(chǎn),保你們爺孫二人后半生富貴無憂,安穩(wěn)度日。”
“如何?”
御書房內(nèi)一時間靜得可怕,只有角落銅漏滴答作響。
李平安抬起頭,迎上女帝那看似溫和,實則不容置疑的目光,心中一片冰冷。
他明白了,這不是恩賞,這是交易。
用一個虛妄的郡主頭銜和些許錢財,來換取他對科舉舞弊真相的沉默,換取他孫女永遠背負“文賊”之名!
他緩緩搖頭,聲音不高,卻清晰堅定地回蕩在御書房內(nèi):
“陛下隆恩,草民心領(lǐng)。然,郡主尊位,悅兒德薄,不敢妄受。”
武明空臉上的“溫和”瞬間凝固,眼底閃過一絲慍怒,語氣也冷了幾分:
“李老先生,你這是何意?莫非嫌朕的賞賜不夠?”
“草民不敢。”
李平安依舊垂首,但脊梁挺直:
“草民別無他求,只求一個‘公道’二字。求陛下明察秋毫,還我孫女一個清白,讓天下人知道,殿試狀元,究竟孰真孰假!”
“公道?!”
武明空猛地一拍書案,霍然起身,臉上偽裝的平靜徹底破碎,取而代之的是被觸怒的帝王之威:
“李平安!你口口聲聲公道,可知何為大局?!”
她繞過書案,走到李平安面前,目光銳利如刀,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
“女子科舉,是朕登基以來力排眾議推行之新政!是天下女子嶄露頭角、爭取權(quán)益之始!其意義,關(guān)乎國本,關(guān)乎朕之威信!豈能因你一家之冤屈,便使其蒙塵,令天下人質(zhì)疑,令朝局動蕩?!”
她指著李平安,語氣愈發(fā)嚴厲,甚至帶上了指責:
“你身為太祖舊臣,深受皇恩,理應為國分憂,為君父解愁!如今卻為一己私怨,揪住些許瑕疵不放,置朝廷顏面于不顧,置朕之新政于險地!你這般行徑,可對得起太祖皇帝當年對你的信任與看重?!可還有半分臣子本分?!”
字字句句,冠冕堂皇,將一己之私包裹在“大局”、“國本”的外衣之下。
李平安聽著這顛倒黑白的斥責,心中悲涼更甚。
他抬起頭,目光平靜地與女帝對視,那平靜之下,是難以撼動的堅定:
“陛下,若這‘大局’,需以無辜者蒙冤、真相被掩埋為代價,那這‘大局’,與粉飾太平何異?”
“太祖皇帝若在,定不會以犧牲一人之清白,來成全所謂‘顏面’!”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