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室的門被輕輕關上。
葉不凡沒有開燈,只有窗外莊園的燈光透過紗簾,在房間里投下朦朧的光影。
秦夢如依然死死地抓著葉不凡的手臂,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白,她的身體在不停地發抖。
“不凡……”
秦夢如的聲音里帶著哭腔。
“別去,好不好?我求你了,別去那個地方?!?/p>
她抬起頭,那雙美麗的眸子里蓄滿了淚水,在昏暗的光線下像兩顆破碎的星辰。
她知道那個地方,天海市第一監獄,黃泉路。
那是葉不凡被囚禁了五年的噩夢之地,是她心中永遠不敢觸碰的傷疤。現在,那個噩夢竟然主動找上門來了。
葉不凡沒有說話,他伸出另一只手,輕輕地,溫柔地將秦夢如攬入懷中。
女孩的身體冰涼,葉不凡收緊了手臂,想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她。
“夢如。”
葉不凡開口了,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有些債必須要還,有些事也必須要做個了斷。”
秦夢如把臉埋在他的胸膛,淚水瞬間浸濕了他的襯衫。
“什么債非還不可?什么事非去了斷不可?”
“你現在是秦家的家主,是‘龍騰’的希望!你不能再像以前一樣去冒險了!”
“我不管那個‘老頭子’是誰,他想見你,就讓他來見你!憑什么讓你去那個鬼地方!”
她的話語里充滿了委屈和憤怒。
葉不凡輕輕拍著她的后背,像在安撫一只受驚的貓。
“傻瓜。”
“這個世界上,有些規矩是凌駕于金錢和權力之上的?!?/p>
“他教了我一身本事,也給了我一條命?!?/p>
“這是恩?!?/p>
葉不凡的目光穿過窗戶,望向遙遠的夜空,眼神變得悠遠而復雜。
“他也曾把我踩進泥里,讓我活得不如一條狗?!?/p>
“這是仇?!?/p>
“恩要報,仇也要報。”
“這一趟我非去不可?!?/p>
秦夢如在他懷里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他。
“他……很厲害嗎?”
葉不凡沉默了片刻,他想起了那個瘋子。想起了那個在暴雨中,逼著渾身是傷的自己用牙齒去咬死一條毒蛇的男人,那個笑著將燒紅的烙鐵按在自己背上,問自己“疼不疼”的男人。
也想起了那個在自己萬念俱灰,準備自我了斷時將一本破舊的醫經扔到自己面前的男人。
葉不凡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他不是厲不厲害的問題,他是個瘋子?!?/p>
一個徹頭徹尾,無法無天,不被任何世俗規則所束縛的瘋子。
秦夢如的心沉到了谷底,她能從葉不凡這簡單的幾個字里,感受到那份深入骨髓的忌憚,她抱得更緊了。
“那我陪你去!”
“不行?!?/p>
葉不凡想都沒想就拒絕了,他的語氣第一次變得嚴厲。
“那個地方,你這輩子都不要靠近。”
他捧起秦夢如的小臉,用拇指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痕。
“相信我。”
“這個世界上,能殺我葉不凡的人還沒出生?!?/p>
“我只是去見一個故人,聊聊天,把話說清楚?!?/p>
“天亮之前我一定回來?!?/p>
他的眼神無比堅定,那份自信仿佛能穿透一切黑暗。
秦夢如看著他的眼睛,看著那雙深邃如星空的眸子,她的心跳慢慢平復了下來。
她知道自己攔不住這個男人,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他。
“那你……要答應我。”
秦夢如抽噎著說。
“一定要回來。”
“我答應你。”
葉不凡低下頭,輕輕吻去了她眼角的最后一滴淚珠。
“睡吧?!?/p>
他將秦夢如抱到床上,為她蓋好被子。
一股溫和的真氣順著他的掌心渡入秦夢如的體內,女孩緊繃的神經緩緩放松,濃濃的倦意襲來,她看著床邊的男人,眼皮越來越重,最終沉沉睡去。
葉不凡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她恬靜的睡顏。
看了很久。
直到確認她已經熟睡,他才緩緩起身,走到了窗邊。
他從口袋里拿出那部老舊的諾基亞,手機屏幕上還殘留著那串沒有號碼的通話記錄。
葉不凡的眼神一點一點地冷了下去,那份剛剛對秦夢如才有的溫柔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鋒芒。
……
第二天。
葉不凡像往常一樣,準時出現在了餐廳。他的神情淡然,看不出任何異樣,仿佛昨晚那通來自地獄的電話從未發生過。
秦天德和秦成海卻是一夜未眠,兩人眼窩深陷,眼球上布滿了血絲。
看到葉不凡下來,兩人立刻站了起來。
“家主?!?/p>
他們的聲音里透著一股壓抑不住的憂慮。
葉不凡點了點頭。
“坐。”
他自顧自地坐下,拿起一片吐司,慢條斯理地抹著黃油。
秦成海幾次欲言又止,最終還是秦天德先開了口。
“不凡……”
老爺子斟酌著用詞。
“今晚真的要去?”
葉不凡咬了一口吐司,沒有抬頭。
“嗯。”
一個字堵死了所有勸說的可能。
“我把影子調給你。”
秦天德沉聲說道。
“再從秦家護衛里挑出三十個身手最好的,全副武裝,在外面接應你!”
秦成海也急忙補充。
“我還可以動用關系,讓巡捕房的人在監獄外圍布控!只要里面有任何異動我們的人就……”
“不必了?!?/p>
葉不凡放下了吐司,他抬起眼,目光掃過兩人。
“這是我自己的事。”
“你們要做的就是待在家里,保護好夢如?!?/p>
“在我回來之前,莊園啟動最高戒備,任何人不得進出?!?/p>
他的話不容置疑。
秦天德和秦成海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無力感。
他們知道,在這件事上,秦家那引以為傲的財富和權勢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場,那是一個他們無法觸及的世界。
一頓早餐在壓抑的沉默中結束。
這一整天葉不凡都沒有離開莊園,他沒有看任何文件,也沒有過問“龍騰”公司的進展,他只是在莊園的湖邊靜靜地坐了一下午。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秦夢如醒來后也沒有再提昨晚的事,她只是安靜地陪著葉不凡。給他沏茶,為他彈琴。
用自己的方式告訴他,我等你回來。
夜色終于還是來了。
如同巨大的黑色幕布緩緩籠罩了整個天海市。
子時將至。
別墅門口,葉不凡換上了一身黑色的休閑裝,整個人如同融入了夜色中的一柄利刃。
秦夢如站在他面前,為他整理著衣領,手指有些顫抖。
秦天德和秦成海站在幾步之外,神情凝重。
“我走了?!?/p>
葉不凡握了握秦夢如冰涼的手。
“記住我說的話,天亮之前我一定回來。”
秦夢如重重地點了點頭,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卻倔強地不讓它掉下來。
“我等你?!?/p>
葉不凡轉身,走向車庫。他沒有開那輛張揚的賓利,而是選了一輛最不起眼的黑色大眾。
引擎發出一聲低吼,車燈劃破黑暗,車子緩緩駛出莊園,最終匯入遠處的車流消失不見。
秦夢如站在原地,直到那點尾燈的光芒徹底消失,她才終于忍不住,蹲下身子,將臉埋在膝蓋里,發出了壓抑的哭聲。
……
黑色的轎車在城市的午夜街道上穿行,車窗外是繁華都市的最后一點光怪陸離。
越往西開,燈光越是稀疏,道路也變得越來越破敗。
空氣中開始彌漫著一股潮濕、壓抑的氣息。
葉不凡單手握著方向盤,另一只手的手指在方向盤上無意識地敲擊著。
咚咚咚。
很有節奏,像是倒計時的鐘擺。
他的腦海里開始不受控制地浮現出一些畫面,生銹的鐵欄,陰暗的囚室,混合著汗水、血腥和霉味的空氣。
還有那雙眼睛,一雙瘋狂暴虐,卻又清醒得可怕的眼睛。
葉不凡的眼神變得愈發冰冷。
車子最終在一個岔路口停下,前方再沒有路,只有一堵高不見頂的灰色圍墻,如同一頭蟄伏在黑暗中的巨獸,沉默地盤踞在那里。
圍墻上電網交錯,每隔百米就有一座冰冷的哨塔。
這里就是天海市第一監獄,黃泉路。
一條有去無回的路。
葉不凡推門下車,午夜的冷風吹來,卷起他額前的黑發。
他沒有走向那扇寫著“天海市第一監獄”的正門,而是沿著圍墻向左邊走去。
那里是一片荒地,雜草叢生,垃圾遍地。
走了大約五百米,葉不凡的腳步停下了,在他的面前,高大的圍墻上出現了一扇門。
一扇很小,很不起眼的鐵門,鐵門早已銹跡斑斑,上面爬滿了暗紅色的鐵銹,像是凝固的血跡。
門上,用白色的油漆潦草地刷著一個數字。
“3”。
黃泉路,三號門。
這里,是監獄用來處理死囚尸體的地方。尋常時候,這扇門永遠都是從內部鎖死的。
但今晚,它虛掩著,留下了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縫隙里是深不見底的黑暗,仿佛一張擇人而噬的巨獸之口。
葉不凡站在門前,靜靜地看著那道縫隙,他能聞到從里面飄出的那股他熟悉了五年的味道。
消毒水,鐵銹,還有……死亡的氣息。
他沒有猶豫,抬起腳邁了進去。在他踏入那片黑暗的瞬間,身后那扇銹跡斑斑的鐵門。
“吱呀——”
一聲刺耳的摩擦聲后。
“哐當!”
重重地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