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
趙無極盤著兩顆溫潤玉膽的手,停了。那平穩了幾十年的,仿佛與他心跳融為一體的輕微碰撞聲戛然而止。
整個靈堂的空氣在那一瞬間仿佛被抽空了,所有人都感覺自己的心臟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幾乎要停止跳動。
趙無極臉上的微笑第一次消失了。
他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里終于泛起了一絲漣漪,那不是憤怒,也不是驚訝,是一種像獵人看到了超出預料的獵物時,那種混雜著危險與興奮的審視。
“好。”
一個字從他嘴里吐出來,很輕,卻帶著千鈞的重量。
“很好。”
趙無極一步一步走下樓梯,每一步都踩在所有人的神經上。他沒有看那些戰戰兢兢的賓客,也沒有看那個已經嚇得面無人色的劉謙棱。
他的眼里從始至終只有一個人。
葉天龍。
他走到葉天龍面前三步遠的地方站定,兩人之間隔著裊裊的青煙,隔著血海深仇。
“你說得對。”
趙無極的聲音恢復了平靜,甚至還帶著一絲贊許。
“刀,就是要飲血才快。不過……”
他話鋒一轉,嘴角重新勾起那抹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
“你今天回來,是奔喪的。”
“奔喪,總要有個憑吊的東西。”
“我這個人念舊,特意給你準備了一份禮物。”
他輕輕拍了拍手。
啪,啪。
清脆的掌聲在死寂的靈堂里顯得格外刺耳。
靈堂的側門被推開,兩個穿著黑色西裝的壯漢抬著一個長條形的木箱走了進來。
箱子被一塊黑布蒙著,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但謝流煙在看到那個箱子的瞬間,瞳孔猛地縮成了針尖!
她認得那個箱子!那是葉家祠堂里用來存放祖宗牌位的紫檀木箱!
“不……”
她失聲呢喃,身體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幸好被身邊的蕭媚茹一把扶住。
那兩個壯漢走到靈堂中央,將木箱重重地放在了地上。
砰!
沉悶的聲響像一記重錘,砸碎了八位嫂子心中最后一道防線!
趙無極的臉上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殘忍笑意,他伸出手親自掀開了那塊黑布。
一塊巨大的斷裂牌位出現在所有人眼前。
那是葉家的祖宗牌位!
用最名貴的金絲楠木打造,上面用朱砂泣血,刻著葉家歷代先祖的名字!
那是葉家數百年榮耀與風骨的象征!
可現在……
它從中間斷成了兩截,裂口處是猙獰的木刺。
牌位上那些曾經光耀京都的名字被人用刀劃得面目全非!上面還沾著已經干涸發黑的不知名污穢!
“啊——!”
一個嫂子再也承受不住這種極致的羞辱,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叫,當場昏了過去!
“畜生!”
謝流煙的眼睛瞬間紅了,血絲像蛛網一樣爬滿了她的眼球!
她像一頭發了瘋的母獅子,就要不顧一切地沖上去!
一只手,鐵鉗一樣抓住了她的胳膊,是葉天龍。
“別動。”
葉天龍的聲音很低,低得像從地獄里傳來的風,帶著刺骨的寒意。
謝流煙猛地回頭,她看到了葉天龍的臉。那張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憤怒,沒有悲傷,什么都沒有,平靜得像一具尸體。
可謝流煙卻從那份死寂的平靜里,看到了一種比火山爆發還要恐怖一萬倍的東西,那是燃到了極致,足以焚毀整個世界的瘋狂。
葉天龍的血在這一刻是冷的,像西伯利亞冰原下凍結了萬年的寒冰。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一點點被冰封,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在凝固。
“葉天龍。”
趙無極很享受他們臉上的痛苦,那讓他有一種掌控一切的快感。
“這份禮物還喜歡嗎?”
“五年前,你爺爺葉長遠就是抱著這塊破木頭,像條老狗一樣被人從這里打出去的。”
“他說,人在牌位在。”
“可惜啊……”
趙無極搖了搖頭,一臉惋惜。
“他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這牌位也碎了。”
“現在,我把它還給你。”
“你可以像你爺爺一樣,抱著它滾出去。”
滾出去!和五年前一模一樣的話。
葉天龍緩緩地松開了謝流煙的胳膊,他沒有看趙無極,眼里只有那塊被玷污的破碎牌位。
他撩起喪服的下擺。
噗通!
再次跪了下去。
這一次是雙膝跪地,對著葉家的列祖列宗,他的額頭重重地磕在了冰冷的地磚上。
咚!
那一聲巨響讓所有人的心臟都跟著狠狠一抽,再抬頭時他額頭上已經是一片紅腫,甚至滲出了血絲。
“葉家不肖子孫,葉天龍……”
他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每一個字都帶著血。
“今日,讓列祖列宗蒙羞了。”
“天龍無能。”
他又是一個頭磕了下去。
咚!
“天龍在此立誓。”
“今日牌位所受之辱……”
他緩緩抬起頭,那雙原本死寂的眸子里第一次燃起了兩簇黑色的火焰!
目光沒有去看趙無極,而是像掃描儀一樣,緩緩地,一個一個地掃過靈堂內外那數百張驚恐、錯愕、幸災樂禍的臉!
像是在辨認,像是在點名。
每一個被他目光掃過的人,都感覺自己像是被一條來自九幽的毒蛇盯上了,渾身上下的血液瞬間凍結!
他們控制不住地向后退,想要躲開那道目光,可那目光卻像跗骨之蛆,死死地釘在他們身上!
“我會用今天在場所有人的血,來洗!所有人的骨,來磨!用所有人的命來祭!”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最后一句幾乎是吼出來的!
“血債……血償!!!”
轟!!!
整個靈堂仿佛被他這一聲怒吼震得嗡嗡作響!
那不再是人的聲音,那是積壓了五年血海深仇的……冤魂的咆哮!
趙無極的瞳孔第一次不受控制地收縮了一下!
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放出來的不是一條可以隨意戲耍的野狗。
而是一頭掙脫了所有枷鎖,要將天地都吞噬殆盡的魔!
葉天龍緩緩站起身,他沒有再去看任何人,只是彎下腰,小心翼翼地像捧著一件稀世珍寶一樣,將那塊斷裂的牌位抱在了懷里。
他用自己的袖子仔仔細細地擦拭著牌位上的污穢,他的動作很輕很柔,仿佛那不是一塊木頭,而是他爺爺那張蒼老的,布滿傷痕的臉。
擦干凈后,他將牌位緊緊地抱在胸前。
“大嫂。”
他的聲音恢復了平靜。
謝流煙的身體一震,下意識地應道。
“在。”
“扶著昏倒的嫂子,我們……”
葉天龍轉過身,抱著那塊破碎的牌位,一步一步地走向門口。
“回家。”
這一次再也沒有人敢阻攔,甚至沒有人敢與他對視。
當他抱著牌位走出來時,門口那數百名賓客像見了鬼一樣,發了瘋似的向兩邊退去,自動讓開了一條路。
那條路鋪著潔白的羊毛地毯,那條路,通往新生。
八位嫂子緊緊地跟在他的身后,她們簇擁著那塊牌位,簇擁著葉天龍,像一群守護著神祇的黑色女武神。
她們的臉上沒有了淚,只有一種與整個世界為敵的決絕。
劉謙棱站在人群里,看著那九個黑色的背影。
他感覺自己的雙腿在不受控制地發抖,一股黃色的液體順著他的褲管流了下來,在潔白的地毯上留下了一灘刺眼的污漬。
他……尿了。
當著全京都所有權貴的面。
他知道自己完了,不是仕途完了,是……命,完了。
葉天龍九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廣場的盡頭,上了那三輛黑色的商務車,絕塵而去。
可他們留下的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卻像陰云一樣籠罩在葉家祖宅的上空,久久不散。
靈堂里。
趙無極依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一個心腹管家小心翼翼地走上前。
“先生……”
咔嚓!
一聲脆響。
趙無極攤開手掌,那兩顆被他盤了半輩子,早已溫潤如玉的玉膽,其中一顆……已經化作了齏粉,從他的指縫間簌簌落下。
他的臉上依然在笑,可那笑容卻比惡鬼還要猙獰。
“傳我的話。”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
“從今天起,京都戒嚴。我要他葉天龍,還有那八個女人……”
他緩緩抬起頭,看著葉天龍消失的方向,一字一頓地說道。
“活不見人、死不見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