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很輕,九雙軟底黑布鞋踩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幾乎吸收了所有的聲音。
腳步聲卻又很重,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尖上,沉悶壓抑,讓人喘不過氣。
整個廣場死寂一片。
數(shù)百位京都頂層的名流權(quán)貴,此刻像被集體施了定身咒,連呼吸都忘了。
風(fēng)吹動了謝流煙額前的一縷碎發(fā),她的眼睛一眨不眨,死死地盯著前方那座被改成靈堂的家。
那里曾是她的婚房,她和葉家大哥一起親手挑選的窗簾仿佛還掛在二樓的窗戶上。
秦詩玥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鏡片反射著冰冷的光。
她的手指在袖口里微微顫抖,那不是恐懼是興奮,一種即將把數(shù)據(jù)庫里所有仇人變成現(xiàn)實中尸體、病態(tài)的興奮。
蕭媚茹的目光則像毒蛇一樣,在人群中緩緩掃過。
她在尋找,尋找那些熟悉的,五年前曾對她們搖尾乞憐,轉(zhuǎn)頭就撲上來撕咬的臉,她記住的每一張臉都會出現(xiàn)在葉天龍的黑色賬本上。
葉天龍走在最前面,他的步伐不快不慢,每一步的距離都像用尺子量過一樣精準(zhǔn)。
他能感受到那數(shù)百道目光像無數(shù)根鋼針扎在他的身上,有驚恐,有錯愕,有怨毒,有幸災(zāi)樂禍。他不在乎,一群待宰的豬羊,它們的眼神毫無意義。
他的眼里只有那扇門,那扇五年前被人用腳踹開,沾滿了家人鮮血的門。
近了,更近了。
九個人走上了臺階,站在了靈堂的門口,一股混雜著劣質(zhì)焚香和尸體防腐劑的惡心氣味撲面而來。
靈堂正中央,并排擺放著幾口黑色的棺材。
棺材后面,墻壁上掛著一張張放大的黑白遺照。
曹博,曹重明,薛長風(fēng),薛振山,馬衛(wèi)國,王天明、徐子鶴。
每一張臉都帶著生前的倨傲與貪婪,此刻卻被裱在相框里,顯得滑稽又可悲。
一個穿著六扇門制服的男人終于從震驚中反應(yīng)過來,他鼓起勇氣,上前一步厲聲喝道。
“站住!”
“你們是什么人!”
“這里是私人追悼會現(xiàn)場,閑雜人等……”
他的話還沒說完,葉天龍的目光淡淡地掃了過來,那一眼沒有任何情緒,像神明在俯視一只吵鬧的蒼蠅。
那個男人的聲音戛然而止,喉嚨里像被塞進(jìn)了一團(tuán)冰,后面的話一個字都吐不出來,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我回家。”
葉天龍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廣場。
“需要誰批準(zhǔn)嗎?”
回家?
這兩個字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現(xiàn)場所有人的臉上。
是啊,這里是葉家祖宅。
他回家天經(jīng)地義。
可他們,這群鳩占鵲巢的強盜,又算什么東西?
“葉天龍!”
一個陰冷的聲音從靈堂里傳來。
六扇門門長,劉謙棱臉色鐵青地從人群中走了出來,他的身后跟著十幾個荷槍實彈的六扇門精銳。
“你還敢出現(xiàn)!”
劉謙棱的眼神怨毒無比,他指著葉天龍,聲音因為憤怒和恐懼而微微發(fā)顫。
“你公然襲殺朝廷命官,罪大惡極!今天你既然自投羅網(wǎng),就別想……”
葉天龍根本沒看他,他只是邁開腿徑直走進(jìn)了靈堂,身后的八位嫂子也魚貫而入。
無視,徹徹底底的無視。
劉謙棱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在舞臺上聲嘶力竭表演的小丑,可主角卻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給他。
一股巨大的屈辱感沖上了他的頭頂!
“給我拿下!”
他猛地一揮手,歇斯底里地吼道!
身后的十幾個精銳瞬間舉起了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zhǔn)了葉天龍九人!
廣場上的賓客發(fā)出一片驚呼,紛紛向后退去,生怕被殃及池魚。
氣氛,瞬間劍拔弩張!
然而,葉天龍九人仿佛沒有看到那些指著他們的槍口,他們只是靜靜地走到了那幾口棺材前。
葉天龍從旁邊的香案上,拿起三炷香。
他沒有點燃,只是拿著那三炷香,轉(zhuǎn)過身面對著門口的劉謙棱,面對著廣場上那數(shù)百張驚恐的臉。
他笑了,那笑容很淡,卻比西伯利亞的寒風(fēng)還要冷。
“劉門長。”
“今天是我葉家的仇人出殯的日子。”
“按照京都的規(guī)矩,死者為大。”
“你確定要在這里見血嗎?”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劉謙棱的心口!
劉謙棱的瞳孔猛地一縮!
見血?
他當(dāng)然想!他做夢都想把葉天龍碎尸萬段!
可是他不敢!
他看了一眼靈堂里那幾張黑白遺照,尤其是在徐子鶴那張臉上停留了足足三秒鐘。
連城衛(wèi)軍統(tǒng)領(lǐng)都死得不明不白,他一個小小的六扇門門長算個屁!
這個葉天龍就是個瘋子!一個徹頭徹尾,沒有任何底線的瘋子!
如果今天真的開了槍,他毫不懷疑,自己會是第一個躺在這里的人!
劉謙棱的額頭上滲出了一層冷汗,舉起的手臂僵在了半空中,放下不是,不放也不是。
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葉天龍那平靜中帶著無盡嘲諷的聲音。
“既然不敢,那就滾開。”
“別擋著我為幾位‘故人’上香。”
滾開。
這兩個字像兩根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jìn)了劉謙棱的耳朵里!
他的臉?biāo)查g漲成了豬肝色,身體因為巨大的屈辱和憤怒而劇烈地顫抖!
可他,終究還是咬著牙,從牙縫里擠出了一個字。
“退下。”
那十幾個六扇門精銳如蒙大赦,飛快地收起了槍,退到了一邊。
一場足以引爆全城的武裝沖突,就被葉天龍輕描淡寫的幾句話,消弭于無形。
他甚至沒有動一根手指,只是用最平靜的語氣,陳述了一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實——
我能殺了你們所有人,而你們不敢動我。
這就是……勢。
一人,壓一城。
葉天龍緩緩轉(zhuǎn)過身,不再看那個已經(jīng)淪為全場笑柄的劉謙棱。
他走到香案前,用長明燈的火苗點燃了手中的三炷香。
青煙裊裊。
他走到徐子鶴的遺照前,將那三炷香恭恭敬敬地插進(jìn)了香爐里。
然后,他撩起喪服的下擺。
噗通一聲,單膝跪地。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在干什么?
他居然在給自己的仇人下跪?
就連謝流煙她們都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情。
葉天龍沒有理會任何人的目光,他對著徐子鶴的遺照,對著那口黑漆漆的棺材,緩緩地,鄭重地叩了三個頭。
咚,咚,咚。
每一聲都沉重?zé)o比。
叩完首,葉天龍緩緩站起身,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塵。他的臉上沒有悲傷,也沒有憤怒,只有一種……近乎殘忍的平靜。
“徐統(tǒng)領(lǐng)。”
他的聲音在寂靜的靈堂里回響。
“五年前,我葉家蒙難,你帶兵封鎖全場,眼睜睜看著我葉家男兒血濺當(dāng)場。”
“這份‘恩情’,我葉天龍記下了。”
“今日你橫死街頭,曝尸當(dāng)場,我葉天龍?zhí)貋磉凳住!?/p>
“這一叩是告訴你,黃泉路上冷,別走得太急。”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靈堂里的其他幾張遺照。
“曹家,薛家,王天明,馬衛(wèi)國……”
“你們都等等他。”
“因為……”
葉天龍的聲音猛地一頓,他緩緩抬起頭,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像兩把出鞘的利劍,掃過靈堂內(nèi)外那一張張因為恐懼而扭曲的臉!
“很快,你們在下面就不會寂寞了!”
“今天在場的所有人!”
“五年前拿了我葉家東西,吃了我葉家骨肉的,踩在我葉家尸骨上看笑話的!”
“有一個算一個!”
“我葉天龍都會親自把你們的頭,一個個擰下來!”
“給你們送下去!”
“讓你們在下面好好聚一聚!”
轟!
這番話如同一道黑色的驚雷,在所有人的腦海里轟然炸響!
這哪里是悼詞!
這分明是一封發(fā)給他們所有人的死亡判決書!
他不是來悼念死人的!他是來預(yù)約活人的!
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從每個人的尾椎骨一路竄上了天靈蓋!
他們看著那個站在靈堂中央,身穿黑色喪服,身上還縈繞著三炷香青煙的年輕人。
那不是人,那是一個從地獄里爬出來的索命的惡鬼!
“呵呵……”
就在這死一般的寂靜中,一聲輕笑突兀地從靈堂的二樓傳來。
那笑聲很輕,很慢,帶著一絲玩味和慵懶,卻像一只無形的大手瞬間扼住了所有人的心臟!
眾人下意識地抬頭望去。
二樓的紅木回廊上,不知何時站著一個男人。
他穿著一身白色的唐裝,手里盤著兩顆溫潤的玉膽,臉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
看上去五十多歲,頭發(fā)已經(jīng)有些花白,但精神矍鑠,眼神平靜而深邃,像一片不起波瀾的深海。
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就有一種君臨天下的氣場,仿佛這片天地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趙無極!京都真正的王!
他終于現(xiàn)身了。
趙無極沒有看樓下那些噤若寒蟬的賓客,他的目光越過所有人,落在了葉天龍的身上,眼神里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欣賞,像是在看一件有趣的藏品。
“精彩。”
他輕輕地鼓了鼓掌。
“真是精彩。”
“葉長遠(yuǎn)的孫子,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只可惜……”
他話鋒一轉(zhuǎn),語氣里帶著一絲淡淡的惋惜。
“太過鋒芒畢露的刀,容易折斷。”
葉天龍緩緩抬起頭,與二樓的趙無極四目相對。
穿越了五年的時光,跨越了血海深仇。
新仇舊恨,獵人與獵物。
在這一刻,終于完成了第一次正式的會面。
“折不斷的。”
葉天龍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和趙無極如出一轍的冰冷微笑。
“因為我這把刀是淬著你們所有人的血,開的刃。”
“它只會越殺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