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南溪明顯沒太多做賊經驗。
她居然點燃了一只蠟燭。
梁上同道剛才用的遮光油燈,是經他改造過的,光照方向通過遮擋、可以調節。
他只希望下面那個莽撞的貓臉人快些結束,不要再引來周府巡夜護院。
很快,楚南溪發現了那個沒上鎖的暗格,她似乎愣了一下,沒料到自己運氣那么好,不費吹灰之力就拿到了密函。
還好暗格無鎖。
楚南溪沒急于去看密函,而是翻找書桌下的抽屜,那里有一堆拆過的信函。終于,她找到了那封張忠寫給周秉義的信。
信中寫著,他們要如何利用密函里偽造的北狄冊封圣旨,以及楚行舟所作反詩,將川陜宣撫使張忠,貿然帶兵進攻北狄軍、兵敗野狼谷之責,全部推給守城不出的楚行舟。
要口徑一致,確保扳倒楚行舟。
“狗賊!”
楚南溪看罷低低罵了一句,從腰包里掏出一張紙,那是她模仿爹爹筆跡修改過的詩。
楚行舟很小就參軍,是個地道軍漢。軍漢們寫字大多不講章法,自己模仿自己都不定能一模一樣,寫得大差不差,沒人懷疑。
還有,爹爹的寫詩水平,與李將軍的什么“怒發沖冠”相差太遠,改幾個字、押韻就行。
楚南溪從腰包里擺攤一般掏出好幾件工具,她還就地取材,將書桌上的一個銅硯滴架在蠟燭上加熱。
不多時,銅硯滴的壺嘴里冒出絲絲水蒸氣。
楚南溪拿起密函,并未從封口處下手,而是將封套側面連接處,小心的放在水蒸氣上薰。
梁上同道似乎有點明白,下面這貓小子還挺聰明,他避開易碎的封口火漆,反而要從無人注意的側面連接處開一個新口。
這個想法甚是大膽。
水蒸氣可使這種多層裱糊紙變得松軟,把握濕度就很重要,粘合用的漿糊要變軟,但紙纖維又不能太軟,看得梁上同道都暗暗替她捏了把汗。
楚南溪邊薰邊反復觸摸,終于得到了她想要的軟硬度,再用那支銀簪將紙一層層挑開。
這是個考驗眼力和耐心的磨人活計,沒幾年專業功底和大量練習,不可能做得到。
耗費大半個時辰,楚南溪才將密函封套側邊,拆開一道毛毛糙糙的口子。
她用剛找到的那封對口徑密信,替換掉密函中的偽造北狄封爵圣旨。
來了個以真換假。
重新封口就比之前快多了,用的是造這種多層裱糊紙的工藝。
她一點點的,用魚鰾膠熬制的粘合劑,將挑開的紙纖維順著原方向重新粘回去,因位置很窄,雖不難卻非常耗時。
最后給封口處定型,她依然是借用那個銅硯滴,這次不是用水蒸氣,而是用燒燙的平滑壺底。
為了不讓被熨燙過的纖維發亮,她用準備好的白絲帕墊在封套上,再隔著絲帕熨燙。
完美復原。
終于,丑時過半,楚南溪將密函放回暗格,收拾工具,準備打道回府。
沒有意外,就該出意外了。
楚南溪轉身之時,一不小心,手肘將書桌上一本書碰落在地,寂靜黑夜里,“啪”的一聲,來得有些刺耳。
不光是她,梁上同道也緊張得摸出了懷中匕首,做好準備。
“有燈光!”
“誰?誰在那里?”
外面遠遠傳來巡夜護院的問話聲,楚南溪立刻吹熄蠟燭,但,已經遲了,上下兩人皆聽到急促的腳步漸近。
好在外面又傳來一聲貓叫。
接著是兩只貓打架的撕打聲,它們還“啊啊啊”的邊打邊跑,漸漸遠去沒了聲響。
“哪有燈光?你見過燈光會飄上屋頂?定是貓眼發亮,貓兒在發春打架呢。”
“麻蛋!貓都發春了,爺爺我還沒個婆娘。”
“要什么婆娘?麗春院的小娘子不香嗎?趕明兒發了月錢,我請你去快活快活。”
“說定了哦,不請你是賊王八!”
“嘻嘻,王八就王八,反正我姓王,不吃虧......”
倆護院小聲嬉笑著走遠了,楚南溪這才舒了口氣,彎腰將那本書從地上撿起,可......
只見她將書頁翻了翻,又將它倒過來使勁抖抖,書里并沒夾著什么。
不對!這書絕對有問題。
楚南溪看得出,書頁用的是臨安特有小竹紙,小竹紙很輕,這個厚度的書,絕不可能是這個重量。
她將蠟燭重新點燃,仔細檢查這本書。
果然有可疑,書的裝幀居然留的是活口,之所以要活口,只有一種可能,它的裝幀線需要經常拆開。
寅時將至,楚南溪猶豫片刻,終抵不過她的好奇。
只見她熟練拆開藏在書頁中的裝幀活口,居然從書封夾層里摸出一本薄薄的小冊子。
打開一看,小冊子是本《太公家訓》。
書封用的是加厚黃紙,小冊子夾在里面,比書籍邊緣略小一圈,從外邊不易摸出,但卻不可避免增加了書的重量。
一般人感覺不出,對于熟悉紙張的古籍修復師來說,掂量紙張重量只是基本功。
可這《太公家訓》也沒什么稀奇嘛,不就是前朝的一本兒童開蒙讀物?周秉義把它藏在書封里,神秘兮兮的搞什么鬼?
楚南溪失望的腹誹兩句,照原樣系好裝幀線,把這小冊子拋在腦后,高高興興翻墻回府補覺去了。
等那貓小子走后,梁上同道才從房梁上跳下來。
他點亮遮光油燈,燈光映在他黑亮的眸子里,居然是今晚沒在相府里用膳的謝晏。
謝晏先去鎖好暗格,就算他親眼看到貓小子打開密函的全過程,他也無法照抄。
可他能學著貓小子的動作,打開桌面那本書的裝幀活扣。
竟然是本《太公家訓》!
謝晏又驚又喜。
之前沒想到,他們會用前朝這本幾百字的《太公家訓》做密碼簿。
自從大夏使用《千字文》做孩童開蒙書籍,前朝的《太公家訓》就漸漸淡出人們視線,很少有人家中還留著這本書,用作密碼簿未免有些顯眼。
它這才被周秉義藏在書封夾層里。
別說是墨陽,就算自己摸到這本書,也絕對不會憑借書的重量,感知書有異常,更找不到那個藏在書頁里的裝幀活口。
還真是緣分,他替貓小子開了暗格簧片鎖,貓小子替他找到了密碼簿。
謝晏對那有點莽撞的貓小子,生出幾分好感。
第三次雞鳴聲傳來,已經沒時間了。
謝晏急急將每一列的首字背了幾遍。
密碼簿的特別之處,就在于它對句子的折疊,折疊處不對,就算知道內容是《太公家訓》,密碼也對不上正確的字。
等到他離開書房,出去與承影匯合,周府里的仆婢已開始起床活動。
“郎主,怎么在里面待了那么久?密碼簿找到了嗎?”
謝晏沒回答,反而問他:
“你看到那個戴貓臉面具的夜行人嗎?他離開時走的是哪個方向?你有無印象,臨安城何時出現了這號人物?”
“只見他翻墻離開,出去不遠就是十字路口,不知他會往哪邊走。那人應該年紀不大,身手一般。可惜外面只我一人接應,沒能跟蹤他。”
承影又把他用磷火與貓叫,引開巡夜護院的事,告訴了謝晏:
“那小子怎么在屋里直接點蠟燭?要不是我引開護院注意,就憑他那三腳貓功夫,不知能不能跑得掉。”
“密碼簿已弄到手,今日早朝恐有風波,我直接去鳳凰嶺找沈不虞,你回府替我取朝服。”
找人,皇城司最擅長。
那貓小子如此有本事,他可不能讓這樣一個人,不受控制的活躍在他眼皮底下。
謝晏一刻不愿耽擱。
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直奔皇城司提舉沈不虞府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