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之雨”來得突然,去得也迅速。天道傳媒的信號很快重新占據了所有水鏡和玉簡,張果老麾下的仙評人們用更加激昂的語調,將方才那短暫的“異常”定性為“魔道垂死掙扎的邪術干擾”,并信誓旦旦地宣稱已被徹底清除。
然而,有些東西,是“清除”不掉的。
那滴落在心湖上的雨滴,縱然微小,也已漾開了漣漪。
流云坊市的茶館里,幾個相熟的散修依舊圍坐,但話題不再像往日那般熱烈地聲討“魔道”。短暫的沉默后,一個老修士捻著胡須,若有所思地低語:“方才……老夫玉簡里閃過的那些賬目,看著倒不似完全憑空捏造……”
旁邊一人立刻緊張地四下張望,壓低聲音:“噤聲!莫要妄議!天道傳媒都說了是邪術幻象!”
“幻象……”另一人眼神復雜地接口,“可那精怪吐血的景象,也太真切了些,那眼神里的絕望,不像是能演出來的……”
類似的竊竊私語,在仙界許多不起眼的角落悄然蔓延。不再是統一的憤怒,而是摻雜了疑惑、回憶、以及一種不敢宣之于口的審視。許多人選擇了沉默,但他們的眼神不再像過去那樣篤定。那場短暫的“雨”,像一根細刺,扎進了許多人的認知里,不致命,卻時時提醒著某種不適。
天庭各部司中,一些中低層的仙吏,在辦理公務時,面對那些熟悉的“特供”調撥單,手下的動作似乎有了一瞬間的遲疑。他們不敢說什么,但彼此交換的眼神中,多了一絲心照不宣的復雜情緒。系統依舊在運轉,但某些齒輪之間,似乎產生了微不可查的澀滯。
甚至連一些原本對“凈世蓮池”事件毫不關心的高階仙人,在聽聞下屬或門人偶爾提及那轉瞬即逝的“異象”后,也難得地沒有立刻斥為無稽之談,反而陷入了短暫的沉思。到了他們這個層次,深知世間許多事,并非非黑即白。張果老掌控輿論的手段,他們并非毫無察覺,只是以往事不關己,或忌憚其勢大,選擇明哲保身。如今,這強行被壓下的“雜音”,反而勾起了一些深藏的好奇與疑慮。
當然,更多的,是恐懼下的沉默。大多數仙人和生靈,在強大的輿論機器和天規戒律面前,選擇了繼續相信“官方說法”,將那一瞬間的動搖深深埋藏。但他們不再像之前那樣熱衷于討論和聲討,一種奇怪的沉寂,如同薄霧般,在仙界彌漫開來。這是一種充滿張力的沉默,表面平靜,內里卻暗流涌動。
張果老感受到了這種沉默。萬象鏡宮中,他看著鏡面上雖然依舊被主流信息覆蓋、但邊緣處卻不斷泛起細微“雜波”漣漪的三界圖景,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他能抹去信息,卻難以徹底抹去信息在心靈中留下的劃痕。彈壓和宣傳需要進一步加強,但更重要的是,要找出并根除散播這些“雜音”的源頭。
而在這片廣泛的沉默中,某些一直對現狀不滿的暗流,卻將這“雨”視為了一絲希望的信號。
八仙洞府內,呂洞賓負手立于窗前,望著云海,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窗欞。他腦海中回響著那驚鴻一瞥的賬目碎片和充滿悲憤的控訴,又想起鐘離權日益強硬的做派,以及何仙姑那看似慈悲實則冰冷的“大局觀”,良久,輕輕嘆了口氣。
“這水,到底是渾了……”
懷疑的種子已經播下,它們在沉默的土壤中潛伏,等待著破土而出的時機。三界看似恢復了“祥和”,但那只是暴風雨前,令人窒息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