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坊市懸浮于三十三天外圍的云海之中,是三界有名的三不管地帶,也是底層散仙、精怪、未能錄入仙籍的小修士們交換物資、打探消息、艱難求存的唯一樂土。這里沒有凌霄寶殿的金碧輝煌,只有各色法術撐起的簡陋棚屋、漂浮的攤位和永不停歇的喧囂。空氣中混雜著劣質丹藥的刺鼻氣味、未蛻盡妖氣的精怪體味,以及一種名為“生存”的焦灼。
白靈收斂了所有靈氣,化作一個面容普通、帶著幾分倦怠的女修模樣,混在熙攘的人流中。她身上的“罪裙”早已換下,此刻的穿著與周圍掙扎求存的眾生毫無二致。這是她最熟悉的舞臺,過去,她在此銷贓、探聽、隱匿,如魚得水。如今歸來,心境卻已截然不同。
她的目光掠過那些攤位:賣的是年份淺薄、靈氣稀少的草藥;煉廢了半數的法器殘片;還有一些從凡間偷偷帶上來的、對仙人幾乎無用的金銀珠寶。求購者面黃肌瘦,眼神渾濁,為了一塊下品靈石能爭得面紅耳赤。
然而,與這資源極度匱乏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空氣中無處不在的、對藍采和的歌功頌德。
“多虧了藍采和上仙的花籃恩澤,不然這流云坊市早該散了!”
“是啊,上月那批清心草,雖是杯水車薪,也救了幾位道友的急呢!”
“藍采和上仙慈悲,念念不忘我等微末之輩……”
議論聲、感慨聲,如同背景音般縈繞不絕。幾乎每個攤位前,都有人在不經意間提起那個名字,語氣中充滿了真誠的感激。
白靈在一個售賣基礎符紙的攤位前停下,隨手拿起一沓,狀似無意地搭話:“老板,聽大伙兒都說藍采和上仙好,他那花籃,真能變出這么多寶貝普惠大家?”
攤主是個頭發花白的老修士,修為低微,聞言抬起渾濁的眼,臉上立刻泛起一種近乎虔誠的光:“那還有假?上仙的花籃,那可是聚寶的功德法寶!每隔一段時日,天庭的‘善使’便會下來,在坊市中心施藥賜福。雖說……分到每人頭上不多,但總是份希望不是?”他壓低了聲音,“要不是有這點念想,這鬼地方誰待得住?”
希望。念想。白靈捕捉到了這些關鍵詞。她付了幾枚最低等的靈珠,買下那沓沒什么用處的符紙,繼續向前走。
她來到坊市中心那片相對開闊的“賜福廣場”。廣場中央立著一尊粗糙的藍采和石像,手持花籃,面容被香火熏得模糊。石像腳下,果然有一些仙人正在排隊,等待幾個穿著制式袍服、面無表情的“仙仆”發放物品。
白靈湊近了些。發放的東西很簡單:一小包勉強算是有靈氣的止血散,幾顆聊勝于無的辟谷丹。領到東西的仙人們千恩萬謝,而發放的仙仆則是一副公事公辦、隱含不耐的神情。
“下一位!領了速速離開,莫要耽擱!”一個仙仆高聲喝道。
就在這時,白靈敏銳地注意到,旁邊一個負責登記的小仙仆,快速在一個玉簡上劃了一下,低聲對同伴抱怨:“這個月的份額又快見底了,上頭催得緊,這點東西夠干什么……”
那同伴瞥了他一眼,眼神警告,小仙仆立刻噤聲。
份額?見底?上頭催得緊?
白靈的心猛地一跳。藍采和的花籃,傳說中能聚寶無窮、取之不盡的功德法寶,發放點基礎物資,竟然還有“份額”限制?還會“見底”?
強烈的反差感如同冰水澆頭。一邊是底層眾生發自肺腑的感激,將藍采和視為救世主;另一邊,卻是實際發放物資的窘迫、敷衍,以及背后隱隱透露出的“配額”制度。
這普惠眾生的“善政”,看起來更像是一場精心計算、量入為出的“施舍表演”。那被萬眾歌頌的花籃里,盛的究竟是什么?
白靈不再停留,轉身隱入嘈雜的人流。她需要更接近源頭,需要知道那些本該無窮無盡的資源,究竟流向了哪里。流云坊市的見聞,如同一幅看似祥和、實則扭曲的蜃樓幻景,而她已經找到了第一道裂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