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第一場雪來得猝不及防。放學時,雪花已經落得漫天都是,把老巷的青石板蓋了層薄白,連槐樹枝椏上都積了雪,像綴滿了細碎的糖霜。
我抱著數學練習冊站在教室門口,正發愁怎么回家,身后忽然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回頭時,沈硯已經走到我身邊,手里拎著兩把傘,黑色的那把遞到我面前:“一起走。”他的白襯衫外面換了件深灰色的厚外套,領口立著,遮住了半張臉,只露出雙眼睛,在雪光里顯得格外亮。
“你怎么知道我沒帶傘?”我接過傘,指尖碰到他的手,還是涼的,卻沒之前那么刺骨——大概是厚外套起了作用。他沒看我,目光落在漫天的雪上:“早上聽天氣預報說會下雪,就多帶了一把。”
我們并肩走在雪巷里,傘沿偶爾會碰到一起,發出輕響。雪花落在他的發梢,很快就化了,留下點點濕痕。我偷偷看他,發現他走路時總會刻意往我這邊靠,把大部分傘面都讓給我,自己的肩膀落了層薄雪,卻好像渾然不覺。
“明天還去老槐樹下補課嗎?”我想起昨天他說幫我補數學,心里有點期待。他腳步頓了頓,轉頭看我:“雪太大,老槐樹下冷,去我家吧。”
我愣了一下,這還是他第一次邀請我去他家。之前問起他住在哪里,他總說“就在巷子里”,從沒說過具體地址。見我猶豫,他補充道:“我家有暖氣,還能給你煮點熱的。”
第二天下午,我按照他給的地址找到了他家——是巷尾一棟不起眼的老房子,紅木門上掛著銅環,門楣上刻著模糊的花紋,看起來有些年頭了。我抬手敲了敲門,很快就聽見他的聲音:“進來吧,門沒鎖。”
推開門,一股暖意撲面而來。屋里的陳設很簡單,深色的木桌,舊沙發,墻上掛著幾幅沒有落款的畫,畫的都是老槐樹——春天的新綠,夏天的濃蔭,秋天的落葉,唯獨沒有冬天的雪。沈硯從廚房走出來,手里端著杯熱可可,冒著熱氣:“先喝點暖身子,我把練習冊拿出來。”
他的房間在二樓,書架上擺滿了書,大多是舊版的文學書,還有幾本封面磨損的古籍。書桌上放著我的數學練習冊,旁邊攤著他寫的解題步驟,字跡工整,每一步都標得很清楚。“我們從函數開始補吧,你上次說這里不太懂。”他坐在我身邊,拿起筆,耐心地給我講解。
窗外的雪還在下,屋里的暖氣很足,熱可可的香氣在空氣中彌漫。他講題時聲音很輕,遇到我不懂的地方,會反復講好幾遍,直到我點頭為止。偶爾我走神看向窗外的雪,他也不催,只是等我回過神來,再接著講。
補完課已經是傍晚,雪停了,天邊露出點淡淡的橘色。我收拾好練習冊,準備回家,沈硯卻叫住我:“等一下。”他走進廚房,很快端出一碗湯圓,黑芝麻餡的,冒著熱氣,“剛煮好的,吃了再走。”
我坐在餐桌前,小口吃著湯圓,甜糯的餡在嘴里化開,暖得人心里發甜。沈硯坐在對面,沒吃,只是看著我,眼神很柔和。“你家好像……沒有別人?”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這半天,我沒聽見任何其他聲音,也沒看到任何屬于別人的東西。
他愣了一下,然后輕輕點頭:“就我一個人。”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墻上的畫紙上,“住了很多年了。”我看著他眼底淡淡的落寞,忽然想起“immortal”那個單詞,心里有點發酸——一個人住在老房子里,看著四季輪回,看著身邊的人來來去去,該有多孤單啊。
吃完湯圓,我起身告辭。沈硯送我到門口,遞給我一個保溫杯:“里面是熱牛奶,路上喝。”我接過保溫杯,指尖碰到他的手,還是涼的。“沈硯,”我抬頭看著他,認真地說,“以后我可以常來嗎?不僅是補課,也可以……陪你說話。”
他愣住了,眼睛里閃過一絲驚訝,然后慢慢笑了,左邊嘴角的梨渦又露了出來,在橘色的霞光里,顯得格外溫柔。“好啊。”他輕聲說,“隨時都可以來。”
我走出老房子,手里攥著溫熱的保溫杯,回頭看了一眼。沈硯還站在門口,看著我,雪花又開始飄落,落在他的發梢,像撒了層碎鉆。我對著他揮揮手,轉身往家走。
雪地上留下一串腳印,我走得很慢,心里滿是暖意。我知道沈硯有很多秘密,知道他和我不一樣,可我不在乎。我只知道,這個雪夜里,他給了我熱可可,給了我湯圓,給了我耐心的講解,給了我一個可以隨時去的地方。
而我能做的,就是陪著他,不讓他再一個人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