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后的第一個周末,我又去了沈硯家。這次不是為了補數學,而是前幾天他說,要給我看一樣東西。
推開門時,他正坐在客廳的木桌前,手里捧著本深棕色封面的相冊,封皮上的花紋已經磨得模糊,邊角也有些卷邊,一看就藏了很多年。聽見我的腳步聲,他抬頭笑了笑,把相冊往我這邊推了推:“你不是總問我以前的事嗎?這里面有答案。”
我在他對面坐下,小心地翻開相冊。第一頁是張黑白照片,照片里的少年穿著民國時期的學生裝,眉眼和沈硯一模一樣,只是頭發梳得整齊,眼神比現在多了點青澀。他站在一棵老槐樹下,身后是青磚灰瓦的老房子,和巷子里的建筑很像。“這是你?”我抬頭看他,語氣里滿是驚訝。
“嗯,八十七年前拍的。”他輕聲說,指尖輕輕拂過照片上的老槐樹,“那時候,這棵槐樹還沒現在這么粗。”八十七年——這個數字讓我心里一震,我看著照片里的少年,又看了看眼前的沈硯,除了眼神里的沉靜,幾乎沒有任何變化。原來“immortal”這個詞,真的能如此具體地落在一個人身上。
我接著往后翻,相冊里的照片大多是沈硯和不同人的合影。有穿著軍裝的士兵,有扎著麻花辮的姑娘,還有抱著書本的學生。每張照片里的沈硯都沒什么變化,可身邊的人卻換了一批又一批,背景也從民國的老巷,變成了新中國的廠房,再到改革開放后的街道。“這些人……”我猶豫著問,沒敢說出口后面的話。
“都走了。”他的聲音很輕,像落在水面的羽毛,“有的活到了八十歲,有的走得早,二十幾歲就沒了。”他指著一張和扎辮姑娘的合影,眼底閃過一絲淡淡的悵惘,“她當時總說,想和我一起看遍天下的風景,可最后,連巷子外的護城河都沒來得及多去幾次。”
我看著照片里笑靨如花的姑娘,又看了看沈硯平靜的側臉,忽然覺得鼻子發酸。對他來說,每一次相遇都是短暫的,每一次離別都是永恒的。他就像一個孤獨的看客,看著身邊的人出生、長大、老去、死亡,自己卻永遠停留在原地,守著那些回憶過日子。
“那你……會難過嗎?”我小聲問。
他抬頭看我,眼神里有我看不懂的復雜情緒:“一開始會,后來就習慣了。”他頓了頓,指尖輕輕碰了碰我的手背,還是那么涼,“直到遇見你。”我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只能低頭盯著相冊里的照片。
相冊的最后幾頁是空的,只有一張嶄新的照片夾在里面——是上次雪天,我在他家門口揮手的樣子。照片里的我穿著紅色的羽絨服,笑得很開心,身后是落滿雪的老房子和光禿禿的槐樹枝。“這張……”我驚訝地看著他。
“上次你走后,我偷偷拍的。”他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耳尖又紅了,“我想,把你的樣子也留在相冊里,以后想你的時候,就能拿出來看看。”我的眼眶忽然濕了,原來他也會像普通人一樣,想要留住喜歡的人的樣子,想要把短暫的時光變成永恒的回憶。
那天下午,我們坐在木桌前,翻了一遍又一遍那本舊相冊。他給我講照片里每個人的故事,講民國時期的老巷,講新中國成立時的熱鬧,講改革開放后的變化。陽光從窗外照進來,落在相冊上,也落在我們身上,溫暖得讓人不想離開。
臨走時,我把自己拍的一張老槐樹照片送給了他,照片里的槐樹剛抽出新芽,充滿了生機。“以后,你的相冊里,也會有新的故事。”我看著他,認真地說,“有我的故事。”
他接過照片,小心地夾進相冊里,然后抬頭看著我,眼神里滿是溫柔:“好,以后的故事,我們一起寫。”
我走出老房子,回頭看了一眼,沈硯還站在門口,手里捧著那本舊相冊,陽光落在他身上,好像把他身上的孤獨都驅散了些。我知道,我不能陪他走過漫長的歲月,不能讓他不再孤單,可我想,在我有限的生命里,給他留下最多的回憶,讓他以后想起我的時候,心里能有一絲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