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王朝。
帝都金陵城,郊外。
晨光灼灼,暑氣蒸騰。
兩側(cè)草木蓊郁,蟬聲聒噪,攪動著沉悶的空氣。
古道之上,一支玄甲森然的隊伍,簇擁著一輛插著“燕”字王旗的馬車,沉默前行。
馬蹄踏碎枯葉,甲胄摩擦聲與鳥雀啼鳴交錯,在寂靜的山谷中回蕩。
驟然,車簾內(nèi)傳出一道清冷的聲音,不大,卻讓整支隊伍瞬間凝固。
“停。”
令行禁止,數(shù)百精銳頃刻止步,所有目光聚焦于那輛玄黑馬車。
空氣中彌漫開無形的緊繃,織錦車簾被一只蒼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掀開,露出一道的身影。
暑氣蒸騰中,他竟裹著厚重的赤紅黑色龍蟒貂裘,卻不見絲毫熱氣騰騰,俊美無儔的臉上病氣纏繞,唯有一雙眸子,深不見底,冷靜地掃過兩側(cè)峭壁。
“此處山勢險惡,恐有埋伏。”宴無師聲音清冷,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儀,“容孤一觀。”
宴無師,或者說,這具身體里的靈魂,早已換成了來自異世的穿越者。
說是穿越者,但反而更像是穿書者。
而他現(xiàn)在之所以會出現(xiàn)在此地,無非就是變強從而改變自己的命運。
前世網(wǎng)文中每個穿越穿書者,都有個金手指或系統(tǒng),而他宴無師卻是個例外。
伴隨著穿越數(shù)日,卻沒見到任何動靜或機遇出現(xiàn)。
與其坐以待斃等著,反倒不如放手一搏,雖然沒有任何掛,但卻有著一些殘破的上帝視角劇情。
說到劇情,也就是宴無師前世身為地下梟雄,手刃仇敵滿門,無意中在一間密室寶庫中翻到了一本書。
書頁觸手冰涼,非紙非帛,上面用朱砂寫著四個古篆——《雁南舊夢》。
當時他只當是某個覆滅王朝的秘辛野史,起些雅致,用以佐酒。
不料一頁頁翻下去,竟似親眼目睹了一個名為“雁南”的王朝從崛起到鼎盛,再到如今暗流洶涌的全程。
書中一個與他同名同姓的配角,燕王大皇子宴無師,命運坎坷,命如紙薄,是書中主角登頂權(quán)力高峰的墊腳石之一,會在不久后的一場“爭斗”中黯然離世。
“殿下,此處有何不妥?”奉陛下旨意,前來護送宴無師回京的禁軍統(tǒng)領(lǐng)陳烈驅(qū)馬靠近,低聲詢問,但手已按在刀柄之上,他久經(jīng)沙場,雖未察覺明顯異常。
但宴無師驟然喊停,必有緣由…..眼前這位殿下一月前身中冰魄寒蛇毒,
一場大病醒來后,武功盡失,全靠身上火狐貂壓制體內(nèi)寒毒,
不同的是眼神氣質(zhì)與往日孱弱溫順截然不同,那深不見底的平靜,總讓他心生凜然殺意。
宴無師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微微瞇起眼,目光如同最精準的尺,丈量著兩側(cè)峭壁的角度,掃過那些過于“自然”的枯枝亂草。
《雁南舊夢》中白紙黑字:“……伏兵藏于峭壁左五右三之洞穴,借枯枝遮掩,峽道出口已被巨石斷木封死,先鋒遇阻,
隊伍大亂之際,亂箭齊發(fā),火油滾木俱下……雖然燕無師本人沒有受到任何傷害,但他所帶領(lǐng)的數(shù)百玄甲衛(wèi),卻百不存一了。”
他記得每一個字,因為當初讀到這里時,他還曾嗤笑過這燕王真是太蠢,手握母族王家大燕五十萬大軍,他在怕些什么?
如今,他成了這個“宴無師”,但,他不再是那個注定早夭的宴無師。
“陳統(tǒng)領(lǐng),”宴無師開口,聲音帶著一種冰冷的質(zhì)感,“前方百二十步,道窄林密,是為絕地,若你是伏兵,會在何處設(shè)卡?
峭壁左側(cè)第五叢枯枝,形態(tài)僵直,右側(cè)第三處巖縫,飛鳥不落,此二者,可為弓弩陣地,林深處更高之地,視野開闊,必是首目所在,用以指揮全局。”
陳烈聞言,心中先是哂笑,這位殿下中毒后已形同廢人,如今竟敢在此指手畫腳,班門弄斧?
陛下派他前來,明為護送,實為監(jiān)視,看看這大病初愈的燕王是否安分…..
再者他陳烈是天子親軍統(tǒng)領(lǐng),豈容一個失勢皇子隨意驅(qū)使?
不過雖說如此,但他心中卻是驚疑交加,更有一絲不以為然,還是運足目力望去,雖覺那兩處確有些異樣,但仍不以為意,驅(qū)馬靠近車窗,語氣帶著程式化的敷衍:“殿下,末將并未察覺異常,是否太過謹慎?當務(wù)之急是盡快回京面圣。”
車簾內(nèi)宴無師沉默了一瞬,陳烈言下之意,是提醒,這里誰才是代表皇帝意志的人。
但可惜他惹錯了人,宴無師的聲音再次響起,比之前更加清冷,甚至帶上了一絲若有似無的嘲諷:“陳統(tǒng)領(lǐng)是覺得,孤在胡說八道?”
不等陳烈辯解,那聲音如寒冰滴落:“還是說,陳統(tǒng)領(lǐng)久居京城,安逸慣了,連這點戰(zhàn)場上的嗅覺都丟掉了?亦或是……你希望孤在此地遭遇不測,才好向某些人交差?”
最后一句,輕飄飄的,卻宛如重錘,狠狠砸在陳烈心上!
陳烈臉色驟變…..再無半點輕慢之心,按在刀柄上的手瞬間繃緊,宴無師的話,戳中了他最隱秘的心思,也點破了可能的后果,若燕王真在此遇襲,他這護衛(wèi)統(tǒng)領(lǐng)第一個脫不了干系!屆時,無論幕后是誰,他都可能成為棄子!
就在這時。
“咻!”一支鳴鏑銳響劃破長空!并非來自玄甲衛(wèi),而是峭壁之上!
埋伏的敵人,似乎因為宴無師馬車停滯過久,生怕有變,竟提前發(fā)動了攻擊!
幾乎是同時,前方百二十步處,轟隆巨響,巨大的斷木和石塊滾落,瞬間堵死了峽道出口!
“敵襲!保護殿下!”陳烈這才徹底相信宴無師所言非虛,又驚又怒,厲聲高呼。
然而玄甲衛(wèi)因他的遲疑而慢了一拍,陣型略顯混亂,峭壁兩側(cè)已有箭矢如雨點般落下,幾名玄甲衛(wèi)應(yīng)聲而倒!
馬車內(nèi),宴無師輕輕咳嗽了兩聲,對外面的混亂恍若未聞,只是隔著車簾,對臉色鐵青的陳烈淡淡地補了一句,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壓:
“孤有些乏了,不喜聒噪,陳統(tǒng)領(lǐng)你還有半炷香的時間清理干凈,那個首目……孤要活的,若你再抗孤的旨意,孤定要你這統(tǒng)領(lǐng)之位,乃至項上人頭,此事過后你若無能,就自己呈遞父皇請罪吧。”
陳烈渾身一凜,此刻他再無半點輕慢之心,只剩下對車內(nèi)那病弱皇子深不可測的恐懼和強烈的后怕!
他猛地拔刀,殺氣騰騰,幾乎是咆哮出聲指揮著大燕三百多號人的玄甲衛(wèi):“變陣!鋒矢!左翼攻五!右翼擊三!武將者的隨我直取中心點半炷香內(nèi),肅清所有伏兵!生擒賊首!殺!”
“諾!”
數(shù)百玄甲衛(wèi)士和五員武將齊聲應(yīng)喝聲震動山谷,原本沉默的隊伍瞬間化作一部高效的殺戮機器,陣型變幻,
刀劍出鞘的鏗鏘之聲取代了之前的寂靜,森然殺氣沖天而起,將夏日的沉悶瞬間撕碎。
戰(zhàn)斗瞬間爆發(fā),金鐵交鳴聲、慘叫聲不絕于耳。
馬車內(nèi),宴無師慵懶地靠坐在軟墊上,指尖輕輕敲擊著紫檀小幾,閉目養(yǎng)神,外界激烈的廝殺聲,于他而言,仿佛只是助眠的嘈雜背景音。
他心中波瀾不驚。
這一切,不過是按劇本上演罷了,只是,劇本的結(jié)局,從今天起,由他宴無師來改寫。
“上帝視角”就是他最強大的金手指,沒有系統(tǒng)又如何?知曉過去未來,洞悉人心鬼蜮,這本身就是最大的掛!
約莫半炷香后,外面的廝殺聲漸漸停息,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血腥味。
車簾外響起陳烈的聲音,這一次,充滿了劫后余生的慶幸和發(fā)自內(nèi)心的敬畏,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稟殿下!伏兵四十七人,已盡數(shù)剿滅!
生擒賊首一名!末將……末將指揮不力,致使初期混亂,折損了七名弟兄,另有十余人帶傷……請殿下治罪!”
車簾被輕輕掀開一角,宴無師的目光掠過陳烈鎧甲上沾染的血跡,落在他身后那個被五花大綁、滿臉驚駭不甘的彪形大漢身上。
宴無師蒼白俊美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開口:“傷亡名單記下,撫恤加倍,陳統(tǒng)領(lǐng),算將功折罪吧。”
說完宴無師微微頷首,視線緩緩掃過賊首驚疑不定的臉,清冷的聲音如同寒泉滴落:“是監(jiān)天司,還是二皇子宴靖淵派你來的?”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像一道驚雷在那賊首腦中炸開!他渾身劇震,瞳孔驟然收縮,難以置信地死死盯住宴無師,聲音都變了調(diào):“你……你怎么會知道?”
反應(yīng)已說明一切,宴無師心中冷笑,劇情果然如此,他不再浪費一秒,指尖一松,車簾落下,“給他個痛快。”
“殿下。”
...“給他個痛快。”
陳烈毫不遲疑,抱拳應(yīng)道:“諾!”旋即手起刀落,寒光一閃,那賊首的驚呼尚在喉間,便已身首異處。鮮血濺上古道塵土,溫熱的氣息瞬間被山谷間的腥風卷走。
一場伏殺,來得突然,結(jié)束得也迅速。山谷中只余下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以及玄甲衛(wèi)打掃戰(zhàn)場時甲胄摩擦的冰冷聲響。
幸存的玄甲衛(wèi)們沉默地整理著同伴的遺體,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望向那輛玄黑馬車,敬畏之下,是劫后余生的慶幸,若非殿下洞悉先機,此刻躺在這里的,或許就是他們。
隊伍再次起程,氣氛卻已截然不同。陳烈親自在前開路,曾經(jīng)的敷衍與監(jiān)視,化作了徹底的順服與凜然,每一次回首望向馬車,目光中都帶著難以言說的敬畏。
馬蹄聲剛起,一道青影便如落葉般悄無聲息地貼近馬車車窗,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與馬車的陰影融為一體。
來人正是燕王母族派來的心腹侍衛(wèi)長,同時也是執(zhí)掌秘密力量“暗閣”的首領(lǐng),沈墨。
他身形挺拔如松,看似不過中年,眼底卻沉淀著歷經(jīng)風霜的沉靜與銳利,
他僅僅是站在那里,周身便似有無形的氣場,將周遭的喧囂與塵土盡數(shù)隔絕,連他腳下的塵埃都仿佛比別處落得更輕更靜。
幾名靠近的玄甲衛(wèi)下意識地放緩了呼吸,不著痕跡地與他拉開些許距離,那是生靈對于危險本能的規(guī)避。
沈墨的目光掃過戰(zhàn)場痕跡,最后落在車窗上,剛毅的臉上,那份慣常的忠誠之中,此刻更添了幾分發(fā)自內(nèi)心的灼熱敬畏,他低聲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車輪轆轆之聲:“殿下。”
聞言宴無師并未回頭,依舊望著窗外,看了許一會,有些發(fā)呆,仿佛自語般輕聲道:“哦,是沈叔啊……何事?”
見回答沈墨的身影如幽影般立馬貼近車窗,聲音低沉而清晰:“殿下,剛獲密報,金陵北營三千邊軍昨夜離營,至今……蹤跡全無。”
果然來了!原著中,這“失蹤”的三千邊軍才是真正的殺招,與難民里應(yīng)外合,將他置于死地的這次“遲報”,正是前身心生間隙,最終逼走這柄最利之劍的開端。
宴無師指尖在膝上輕輕一點,緩緩轉(zhuǎn)過頭,冰冷的視線落在沈墨臉上,靜默的數(shù)息間,空氣仿佛凝固:“暗閣傳遞消息,向來迅捷如電,為何此等軍國要事,會遲滯至今?沈墨,你需要給孤一個解釋。”
沈墨單膝跪地,頭顱深垂:“情報延誤,是屬下失職,百死莫贖!請殿下重罰!”
宴無師看著他,前身因猜忌而眾叛親離的下場如在眼前,他深吸一口氣,寒毒帶來的刺痛讓他更加清醒,“……起來吧。”宴無師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延誤之過,戰(zhàn)后論處。”
沈墨豁然抬頭,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復雜神色,隨即化為更深的決然:“謝殿下!”
還是警惕小心為上些的好,宴無師不由想起這具身體的過去:前身就是因為在這件事情,抓著不放,內(nèi)生疑心,逼走沈墨才遭此金麟郊外十里峰遇險一劫。
這些年里的宴無師忍辱負重,為籌自保,難免生心多疑。
只因他乃五月初五出生,端午陽罡至極之日,民間視為驅(qū)邪避惡之時,卻也是陰煞暗生的“惡月惡日”
他于此日降生,天現(xiàn)異象,烈日無光,層云晦暗這被欽天監(jiān)視為不祥之兆,預言其命格兇煞,刑克至親,從此“這惡子”的烙印與皇子的尊貴身份一同加身,使他自幼便活在猜忌、排斥與巨大的孤獨之中。
再者皇家自古以來就無情,本就忌憚宴無師生母王玉瑤,母家勢大的宴瑾宸也在等一個鏟除王家或打壓的機會,當年他們就是靠著九萬玄都衛(wèi),逼宮弒君,助宴瑾宸登基。
有如此實力的外戚,本就皇家不容。
而宴帝也早就料到王家,作為百年世家豈會是沒有野心之輩。
族中之人定會借生子之由立太子一事,徹底架空皇權(quán)。
如同炭火中燒一樣的宴瑾宸聞聲趕來從剛開始的不安,變成心情大悅,或許在他眼里母后不過是他登臨帝位的工具而已。
他早就忌憚宴無師母后身后的王家,不是一天兩天了,正愁打壓不了。
而他生母王晨汐為恐不慌,怕燕無師卷進這朝堂之爭,冒死求情將他送出宮外由燕北之地,他外祖父王天縱贍養(yǎng),無昭不得回京。
他外祖父王天縱,在見到他第一眼像是釋懷了,曾悲嘆:“命已定矣,將復奈何!”
但長大后的宴無師不信命,既是天降異象,為何不能是祥瑞?何為天命?何為災(zāi)星?不過人言可定?既然退無可退,那便爭上一爭,這至高的皇位,他偏要坐上去看看。
就在此時,宴無師內(nèi)心深處話音未落。
“嗖!”
一支雕翎箭破空而來,快如閃電!
“噗嗤!”
箭矢精準洞穿陳烈的咽喉,陳烈一聲未吭,他當下連慘叫都來不及發(fā)出,登時一頭栽倒在地,轟然墜馬。
“結(jié)陣!護駕!”反應(yīng)過來的玄甲衛(wèi)驚呼未落,一道身影如猛虎下山,聲震山谷:“吾乃白波賊蒼凌峰,特來取燕王首級!爾等若不想死的話,就統(tǒng)統(tǒng)的給我滾開!”
蒼凌峰把弓背在身上,一聲吆喝,從兩百米之內(nèi)都能聽到,那速度不似常人聲未落,人卻如猛虎下山,言語間便倒提腰間雙刀殺入軍陣。
“蒼凌峰?”
宴無師瞳孔微縮,“原著中并無此號人物出現(xiàn)!按原劇情,應(yīng)是難民為餌,制造混亂后再下毒手…
如今怎會變成悍匪強襲?
是我穿透引起的蝴蝶效應(yīng),發(fā)了變數(shù)還是……背后之人改變了策略?遠比書中更為狠辣?
蒼凌峰……白波賊……原著確有一伙流寇提及,但頭領(lǐng)并非此人,更無這般武力,劇情偏離的幅度,比預想更大….難道是齊王見伏兵失敗,臨時啟用的暗棋?
還是……我這位好二弟宴靖淵,手下竟還藏著這等我所不知的江湖勢力?”
心里一陣盤旋的宴無師目光掠過一旁地上陳烈尚未冰冷的尸體,“直接殺害朝廷禁軍統(tǒng)領(lǐng),已是形同造反,對方要么是瘋了,要么就是有十足把握,能將我殺了,從此嫁禍給我大燕。”
言語間刀光過處,血肉橫飛,人頭亂滾,精銳甲士竟不能擋蒼凌峰,頃刻間伏尸數(shù)十具!陳烈被射殺,
軍陣即將潰散,恐怕我身旁沈墨再不出手,自己手下的士卒恐怕嚇得魂飛魄散,化作做了鳥獸散。
回過神來的宴無師眼中血色一閃,思緒萬千冷然下令:“沈墨叔,殺了他,不必留手。”
“是!”
話音未落,沈墨身如矯健縱身一躍,右手緊握的長劍忽然動了,一劍刺出!身形如電掠出。
宴無師這一刻目光都沾染了血色,變得異常的妖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