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無師沉浸于玄奧口訣之中,心如止水,萬念皆空,全然忘卻了時光流逝。
只是不斷地感悟口訣,呼吸吐納。
正當他引導下一縷濁氣入體時,眉心識海驟然傳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仿佛有什么禁錮之物要破體而出!
“砰!。”
功法運轉被強行打斷,宴無師猛地驚醒,從床榻上彈坐而起,額間已是冷汗涔涔。
他尚未來得及看清四周,已輕柔撫上他的臉頰。
“騰兒,我的騰兒……你終于醒了!”
宴無師抬眼,只見一襲金紅鳳衣、頭戴珠冠的女子正坐在床邊,緊蹙的眉宇間滿是憂色,正是他原身十余年未見的生母,皇后王玉瑤。
不等,宴無師開口。
“騰兒?母親?”宴無師面露詫異,這個稱呼既熟悉又陌生但卻有著濃厚的感情。
見他這般反應,王玉瑤眼中閃過一絲心痛,隨即強扯出一抹笑容:“是母后心急了,忘了你還不習慣,王騰這個名字是你祖父與我私下為你取的,寓意騰飛九天,那‘無師’之名,充滿不祥,我兒不用也罷!”
宴無師心頭一震,他低聲道:“兒臣……明白。”
原來這世間,除祖父之外,尚有血脈至親如此待他。
他能感覺到這是關心,這是一種十幾年都不曾有過的關心。
別人都巴不得他死。
如今在這一世亦是如此,就連其名字都是如此憎惡,充滿了死亡,不過好在這一世多少有一點人情味,最少他有祖父王天縱和生母王玉瑤,背地里偷偷給他取名為王騰。
“那就好,騰兒你才剛醒,先別說話。”王玉瑤一邊說著一邊口中叫喚道;“靈兒快點,燕王醒了。”
宴無師怔了怔,只見一個桃花臉,姿容嫵媚,肌膚賽雪,綽約窈窕的婢女手中端著一碗玉羹緩緩走了進來。
“這是如祖父信件所說,你喜歡吃甜食所做的蓮心玉羹可還喜歡。”
“兒臣,喜歡。”
一進食,宴無師的肚子已經開始咕咕叫了起來,一股難以遏制的饑餓感席卷全身,幾乎有些令他抓狂,方才進食少許,一股蝕骨般的空虛感便從腹中升起,幾乎令他手指微顫。
他強自壓下那莫名洶涌的饑火,低聲道:“母后,這些……恐怕不夠。”
話音未落,他已接連用了三碗玉羹,可那饑餓竟如潮水反撲,未有半分消退,他不自覺地望向食盒,眼中是自己都未察覺的迫切。
王玉瑤將他這細微的動作盡收眼底,欣慰的笑容剛剛泛起,便被更深的憂慮取代。她這孩兒,昏睡三日,醒來后食量竟變得如此驚人……能吃是好事,但這絕非尋常,莫非是身子自從中毒了后出現了什么更大的紕漏?想到此處,她心頭一緊,指尖微微發涼。
侍立一旁的靈兒早已看得心驚膽戰。眼見燕王殿下進食如風卷殘云,而皇后娘娘雖未出聲,那緊蹙的蛾眉卻比厲聲斥責更令人惶恐。
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發顫:“娘娘恕罪!是奴婢思慮不周,未能備足膳食!小廚房中尚溫著備用的羹湯,奴婢這便去取!”
王玉瑤目光掃過宴無師空置的碗盞,又落回靈兒慘白的臉上,終是擺了擺手:“下去吧。吩咐小廚房再備些可口消化的點心。”
“奴婢明白。”靈兒如蒙大赦,連忙叩首,“殿下初醒,脾胃尚弱,奴婢會囑咐廚房準備些山藥糕和蓮子粥,最是溫補不過。”靈兒說著悄悄抬眼,見皇后神色稍霽,這才躬身退下,步履輕緩地掩上了殿門。
待靈兒的腳步聲遠去,王玉瑤轉向宴無師,欲言又止。
一刻鐘后,宴無師放下銀箸,略帶窘迫地拭了拭嘴角:“兒臣失儀了。”
“你昏睡多日,米水未進,何來失儀。”王玉瑤輕嘆一聲,語氣轉而低沉,“騰兒,你須實言相告此番暈厥,可與龍柔兒有關?龍家竟敢算計到我兒頭上,當真以為我王家可欺么!”
…..
“母后,兒臣的事讓你擔心了,區區龍家他們可沒有這個膽子,宴無師自責地搖了搖頭至于暈厥一事,大概是兒臣最近焦慮太多所導致。”
“蒼天無眼啊,你我母子貴為天命,卻生來分開,若是我早聽你祖父之言就好了,一定要宴瑾辰付出代價。”
王玉瑤聞言心疼不已,她就這么宴無師一個獨子。
“母后,事已至此,不要說喪氣之話。”
王玉瑤深吸一口氣:“你我母子到這種地步,母后又怎能愉悅?說起來還是怪我沒有腦子,一心愛意宴瑾辰,沒有像你祖父(王天縱)獨斷無謀早做打算先下手為強的好。”
“母后,不要難過,兒臣一路走來,雖常遇絕境,但也覓得新生,天生貴命,怎會認輸,要么出眾,要么出局,死亦無憾。”
宴無師可不想讓王玉瑤繼續回憶這段苦難,連忙把她的話題岔開。
“騰兒,住口,以后可不要提死這個字,母后會承受不住。”
“兒臣不會。”宴無師
王玉瑤的臉色頓時,變得緩和下來深刻看了宴無事一眼果然不假。
祖父曾書信一封。
宴無師骨子里透露出一種天生傲骨不與常人絕不是泛泛之輩。
就在二人閑聊之際,靈兒匆匆跑了進來。
宮殿門外傳來一陣叩門詢問聲。
“見過皇后娘娘,見過燕王殿下,翰潘侯帶著圣旨來了。
“翰潘侯。“
宴無師唇齒間無聲地碾過這兩個字,面上卻靜瀾無波,平靜得仿佛早有預料,來的不過是個尋常內侍。
一旁的王玉瑤卻是心頭驟然一緊,或許旁人不知,但她怎會不認得?這韓潘侯乃是陛下身邊最得用的貼身近侍,他的到來,往往意味著帝心莫測。
她寬大鳳袖中的雙手不自覺地用力交握,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試圖壓下那股驀然升起的忐忑,來者不善……陛下此刻遣他來,究竟是何意圖?難道騰兒剛醒,新的風波便要接踵而至?
“參見皇后娘娘。”
韓潘侯面帶微笑,朝著王玉瑤躬身行了一禮,轉頭看向宴無師。
“燕王殿下,陛下有旨意。”
此話一出,宮殿內所有的太監和宮女,除了皇后王玉瑤以外,全都地跪下。
為了不讓自己太過突兀,宴無師也跟著下跪。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大皇子宴無師自出生以來,十五年間身處北燕鎮守邊關,如今更是回京路途險些喪命…..
朕的心甚是難受,特許京中開府牙一座,初次之外賞賜黃金三千兩,丫鬟仆人各二百人。“欽此!”
此話一出,宴無師唇角的笑容僵住,忍不住道:“公公,這圣旨內容沒錯?”
“此話可是陛下金口玉言,豈能有假,還請燕王殿下接旨吧。”
翰潘侯公公笑瞇瞇道。
就是因為這份榮耀太過閃耀,如今回京本該韜光養晦,因此我才不想接受!
宴無師心中默默吐槽。
事到如今,說什么都沒用。
“兒臣領旨謝恩!”
接過圣旨,翰潘侯公公嚴肅的臉色瞬間一變,急忙上前將宴無師扶起。
“燕王殿下快快請起,以后老奴說不定,還要多多仰仗您的地方呢。”
眼前的大皇子燕王殿下,乃陛下特許殿下在京中開府建衙,這在我朝已來….封王的皇子中,還能開府建衙的可是頭一份啊。
“公公客氣,辛苦你來跑一趟,想必已在殿外等候多時了吧,真是難為你了。”
宴無師微微一笑,從腰間取下,一個鼓鼓的荷包不著痕跡塞去。
翰潘侯沒有拒絕,臉上笑意更濃幾分。
“殿下哪里的話啊,自打你醒來,陛下別提多開心,朝會結束就派老奴趕來。”
說完,翰潘侯轉身離開,突然下一秒猛地停住了腳步,回頭滿臉笑意:“殿下,老奴,這記性有點差,差點忘記了,王府那邊已經騰出來了,聽陛下意思是讓您盡快搬去。”
宴無師臉色一沉。
恐怕這個錢他今天不送,消息就得不到,身為皇帝近侍,果然沒有一個是簡單的。
“我兒宴王受賞是件大喜事,值得本宮高興,今日在場的所有人通通有賞!”
王玉瑤大袖一揮。
“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歲。”
現場太監和宮女們神色大喜,紛紛跪在地上謝恩。
事后一過,宴無師待眾人退下,宴無師臉上的恭敬瞬間褪去,他隨手將那卷明黃的圣旨如同垃圾般丟在桌上,眼神銳利如刀。
“騰兒,你若不愿,為娘這就去求見陛下……”王玉瑤憂心忡忡。
“不,母后。”宴無師打斷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父皇這招‘捧殺’,兒臣看懂了….
他將兒臣置于爐火之上,想借刀殺人,但禍福相依,這又何嘗不是將一把刀遞到了兒臣手中?”
他目光轉向窗外皇城的方向,聲音低沉卻堅定:“既然躲不過,那便不躲了….開府建牙,正合我意!正好讓兒臣看看,這京城之地,究竟藏著多少魑魅魍魎。”
他這一生本以為離開了京城,去往燕地從此與皇位無緣,可以置身事外,遠離朝堂紛爭。
殊不知從出生起,便已身處旋渦之中。
說是開府建衙,殊不知是一種監視。宴無師心底冷笑:“父皇這一手“慈父”戲碼,演得可真是滴水不漏,將他這個剛剛遇險歸來的皇子直接推至風口浪尖,美其名曰恩賞,實為捧殺….既然你執意要將我往死里整,那就休怪我不念父子之情。”
前身那些擔驚受怕、隱忍求存的日子,換作如今的他,一日也難忍受。
思緒落定,宴無師轉向王玉瑤,鄭重一禮:“母后,兒臣既已奉旨開府,便不宜久居宮中,以免引人非議,落人口實。”說完宴無師拱手一禮,眼中已是一片沉靜如海的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