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無師冷眼旁觀著龍鑫強作鎮定的狼狽模樣,指尖在紫檀木椅扶手上輕輕敲擊,發出規律的輕響,如同催命的節奏。
突然唇角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冷笑,接上了龍鑫未盡的思緒:“看來兵部尚書龍鑫大人是遇上麻煩了。”
宴無師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冰冷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蕩在死寂的大堂內。
他微微前傾身體,目光如實質般壓在龍鑫肩上,“而且,這麻煩似乎還不小,光天化日,京師重地,尚書千金被劫,訓練有素的護衛竟束手無策……龍大人,您這兵部尚書,莫非是做到頭了?”
“殿下!此乃悍匪挑釁朝廷法度,下官必定……”龍鑫渾身一顫,宴無師這話,幾乎是將“失職無能”四個字刻在了他臉上,他急聲辯解。
“法度?”宴無師輕笑一聲,打斷了他,那笑聲里滿是譏誚,“龍大人現在才想起法度?孤倒想問,令千金出嫁,為何不按規制向宗正寺報備?為何不請旨賜婚?
這李家雖算官宦出身,但以你龍家門檻,如此倉促低調,未免太過反常。”
宴無師的目光再次轉向角落里的龍柔兒,意有所指,“除非……這婚事本身就見不得光,龍二小姐,你說呢?”
他將問題輕飄飄地拋給了龍柔兒,瞬間將全場的焦點再次凝聚到她身上。
龍柔兒心中冷笑,知道宴無師這是在給她遞刀,讓她親手將龍鑫推向深淵,她抬起眼簾,眸中已蓄滿淚水,怯生生地看了龍鑫一眼,仿佛被他鐵青的臉色嚇到,聲音帶著顫意,卻又足夠讓所有人聽見:
“殿下……父親……女兒、女兒不敢妄言……只是……只是姐姐出嫁前,曾無意中提起……說是若能順利抵達……二皇子府,父親便能……便能高枕無憂了……”她的話斷斷續續,卻如驚雷炸響!
“二皇子府”四個字,徹底撕破了那層遮羞布!
“你胡說!”龍鑫徹底失控,目眥欲裂,指著龍柔兒的手都在發抖,“賤人!你竟敢污蔑本官!污蔑皇子!”
宴無師猛地一拍桌案,聲音不大,卻讓龍鑫的怒吼戛然而止。
“龍大人!”宴無師聲音冰寒,“當著孤的面,呵斥弱質女流,這就是你的官威?二小姐不過是轉述其姐之言,是真是假查證便知,你如此激動莫非是做賊心虛?”
龍鑫被宴無師加上虛無的罪名一顫,慌忙道:“殿下明鑒!下官、下官只是驚怒交加,一時失了方寸!”
“失了方寸?也罷。”宴無師唇角勾起一抹譏誚,“沈叔。”
“屬下在。”一直沉默立于宴無師暗處身后的沈墨應聲道。
“持孤令牌,即刻調遣京兆尹府衙役,封鎖城門,全城搜救龍大小姐,順道再派人去二弟府上問問,看他是否知曉些什么?畢竟,李尚書之子,是他的近臣。”
“遵命!”沈墨領命而去,每一步都踏在龍鑫的心尖上,救龍大小姐是假,去問二皇子是真?這簡直是**裸的警告和挑明。
就在這時,角落里的龍柔兒感覺時機成熟忽然放下茶杯,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嘆,她抬起頭,眼中已噙滿淚水,楚楚可憐地望向龍鑫:“父親……姐姐吉人天相,定會無恙的。只是……只是女兒方才想起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龍鑫心中警鈴大作,厲聲道:“柔兒!此地沒你說話的份,休要胡言!”
宴無師卻抬手阻止:“誒,龍大人,令嫍或許知曉線索呢?龍二小姐,但說無妨。”
龍柔兒怯生生地看了龍鑫一眼,仿佛被他的嚴厲嚇到,低聲道:“女兒前幾日夜深難眠,曾在后院瞧見……瞧見姐姐的貼身丫鬟與幾個面生的黑衣人交談,還提到了……提到了‘十里峰……女兒當時只覺奇怪,未敢深想,如今姐姐遭難,莫非與此有關?”
“十里峰。”三字一出,滿座賓客皆驚!
那是北營三千邊軍全軍覆沒之地,是近日京師最大的懸案,同時也是大皇子燕王宴無師在此遇刺一事之地,龍瑾萱的丫鬟怎會與此地扯上關系?
龍鑫如遭雷擊,瞬間明白了龍柔兒的毒計!
她不僅劫走了龍瑾萱,還要將勾結北營邊軍,圖謀不軌的污水潑過來。
一旦坐實,整個龍家都將萬劫不復,好狠的心啊。
宴無師眼底閃過一絲了然的笑意,快得讓人無法捕捉,他看向面無人色的龍鑫,聲音冰寒刺骨:“龍大人,看來孤需要請你,以及貴府上下,好好解釋一下這十里峰了,來人暫且保護好這龍府,在真相大白前,一只蒼蠅也不許飛出去!”
“殿下,老臣冤枉啊!”龍鑫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凄厲,老淚縱橫,試圖做最后的掙扎:“小女柔兒自幼與瑾萱不睦,此乃府中皆知!她今日所言,純屬挾私報復,構陷親父!
老臣對朝廷對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鑒!那黑風坳之事,與老臣絕無半點干系!定是有人……有人要陷害老臣啊殿下!”
他跪行幾步,幾乎要抱住宴無師的腿,姿態卑微到了塵土里,與方才的囂張判若兩人。
宴無師垂眸看著他,眼神里沒有半分動容,只有一片冰冷的審視。
他并未閃躲,任由龍鑫匍匐在腳邊,聲音平淡得可怕:“冤枉?構陷?”
宴無師重復著這兩個詞,仿佛在品味其中的荒謬,他可不傻,他絕不會給龍鑫任何喘息之機,霍然起身,周身散發出凜冽的威壓:“玄甲衛何在?”
“屬下在!”
一聲應和,并非來自一人,而是如同沉雷般從庭院深處滾來,整齊劃一,撼人心魄。
緊接著,便是一陣低沉而富有節奏的金屬摩擦聲與腳步聲。
那不是雜亂的喧嘩,而是極具韻律的、沉重的踏步,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心跳的間隙上,讓地面的微塵都為之震顫。
率先踏入大堂的,并非完整人影,而是一片移動的玄色城墻。
那是百名之眾身披全套玄甲的戰兵,他們的甲胄并非簡單的黑色,而是由百煉冷軋鋼經過特殊工藝打制,色澤幽暗,在燭火下只反射出吞噬光線的啞光,甲片上刻有淡淡的饕餮云紋,那是燕王府獨有的標記,甲葉層層相疊,隨著他們的行動發出細碎而冰冷的“沙沙”聲如同毒蛇潛行,頭盔下的面容被面甲遮擋大半,只露出一雙雙毫無感情如同深潭寒冰的眼睛,目光掃過之處,空氣都似乎要凝結,他們腰佩統一的制式長刀,刀鞘漆黑,但刀柄上磨損的痕跡無聲訴說著這些兵刃曾飽飲鮮血,行動間,肩甲,臂甲、腿甲精密契合,
不見絲毫冗余晃動,整個隊伍如同一頭訓練有素的玄色巨獸,沉默卻散發著致命的威脅,那股從北境沙場帶來的浸透在骨子里的血腥煞氣,瞬間沖散了大堂內原有的脂粉與酒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鐵銹與汗水混合的凜冽味道,讓人呼吸困難。
他們并非普通護衛,而正是護送宴無師從尸山血海的燕地歸京,歷經無數刺殺與明槍暗箭后,僅存的核心親衛玄甲衛。
人數雖已不多,但每一個都是以一當百的死士,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是燕王權柄與力量的具象化。
大堂之中的賓客,皆被這突如其來的鋼鐵洪流驚得連連后退,甚至有人腿軟跌坐在地,無人敢發出半點聲響,生怕一絲動靜便會引來這群玄甲衛兇神的注視。
“第一隊出列,孤命令你們,即刻封鎖龍府所有出入口,包括角門、側門、乃至狗洞,許進不許出!凡有擅闖者,無論何人,格殺勿論!”
“遵命!”為首的一名將領正抱拳領命,轉身便帶人疾步而出,門外立刻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低沉的呵令聲。
“第二隊出列。”宴無師的視線轉向大堂內噤若寒蟬的賓客,“請諸位大人、夫人移至偏廳暫歇,分開安置,沒有孤的手令,任何人不得相互交談,好生招待,莫要怠慢。”
這話說得客氣,實則是要將所有人軟禁隔離,防止串供或傳遞消息。
賓客們面面相覷,臉色煞白,雖不愿卻無人敢出聲反對,在玄甲衛沉默的“引導”下,如同待宰的羔羊般被帶離了大堂。
“第三隊出列。”宴無師最后看向面如死灰幾乎站立不穩的龍鑫,語氣中透出一絲殘酷的玩味道:“護送龍大人回書房休息,沒有孤的允許,任何人不得接近,令外放出消息,就說龍家之人欲謀害孤,孤特此來調查金麟郊外遇刺一事。”
這等同于將龍鑫單獨囚禁,兩名侍衛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扶”住龍鑫。
龍鑫掙扎欲言,卻被侍衛不動聲色地制住,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如同犯人般被帶離。
轉眼間,剛才還人頭攢動的大堂,只剩下宴無師、角落里的龍柔兒,以及寥寥數名貼身侍衛。
燭火搖曳,映照著空曠的廳堂,紅綢喜字在此刻顯得格外刺眼荒唐。
宴無師緩緩坐回主位,仿佛剛才的雷霆手段只是隨手為之。
他端起那杯早已冷透的茶,卻沒有喝,只是用杯蓋輕輕撥弄著浮沫,目光終于毫無阻礙地落在了龍柔兒身上;“現在,閑雜人等都清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