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鉆進鼻腔時,林驚淵的第一反應是——沒死透?
她猛地睜開眼,視線刺破模糊的白翳,映入眼簾的卻不是預想中喪尸啃噬后的殘垣斷壁,也不是基地醫療艙那冰冷的金屬頂,而是……一片過分干凈的天花板,帶著蕾絲花邊的吊燈在頭頂輕輕晃悠,像個廉價的裝飾品。
“嘶——”
試圖坐起身的動作牽扯到全身的神經,不是皮肉撕裂的劇痛,而是一種鈍重的、仿佛被卡車碾過般的酸痛。林驚淵低頭,看見自己身上穿著一套粉色的、繡著小熊圖案的棉質睡衣,手腕細得像一折就斷,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沒有一絲常年握槍留下的厚繭。
這不是她的手。
更不是那個在末世掙扎了十年,渾身是傷、眼神淬著冰的“淵姐”該有的手。
林驚淵的心臟驟然縮緊,一種荒謬又驚悚的預感順著脊椎爬上來。她環顧四周,這是一間小臥室,靠墻擺著個掉漆的書桌,上面堆著幾本高中課本,封皮上歪歪扭扭寫著三個字——林驚淵。
照片框里嵌著一張合影,背景是某個游樂園,一個穿著洗得發白連衣裙的女孩站在角落,眉眼怯懦,正是這具身體的原主。而照片中央,一對衣著光鮮的夫婦摟著另一個女孩笑得燦爛,那女孩眉眼精致,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驕縱。
記憶像是被強行塞進腦海的碎片,潮水般涌來。
林驚淵,十七歲,明城三中高二學生,三年前被林家收養,是個父母雙亡的孤兒。就在昨天,林家真正的千金找回來了,據說那位真千金是當年在醫院被抱錯的,親生父母是赫赫有名的醫學世家——清家。
而原主,這個同樣叫林驚淵的女孩,在得知自己即將被“歸還”自由身時,在放學路上“意外”被一輛摩托車撞倒,后腦勺磕在馬路牙子上,就這么……沒了。
然后,她,來自2143年,剛剛在基地自爆與喪尸王同歸于盡的末世大佬林驚淵,就占據了這具身體。
“呵。”
一聲低笑從喉嚨里滾出來,帶著點自嘲,又有點劫后余生的恍惚。死在喪尸王爪下時,她以為那就是終結,畢竟核爆的光芒吞噬視野的前一秒,她連骨頭渣子都該被氣化了。
沒成想,老天爺跟她開了這么大一個玩笑。
回到了……末世爆發前?
林驚淵掀開被子下床,赤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走到那面嵌在衣柜門上的鏡子前。鏡中的少女面色蒼白,嘴唇毫無血色,眉眼倒是清秀,只是那雙眼睛里,此刻盛滿了與年齡不符的冷冽和滄桑,像淬了冰的寒潭。
這張臉,陌生又熟悉。像極了她剛進基地時的樣子,只是那時的她,比這具身體還要瘦,還要狼狽。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伴隨著一個略顯刻薄的女聲:“林驚淵,醒了就趕緊出來!瑤瑤回來了,你還躲在屋里做什么?真當自己還是林家大小姐呢?”
是張梅,原主名義上的“養母”。記憶里,這位養母對原主向來不算熱絡,尤其是在得知親生女兒要回來后,更是把不滿寫在了臉上,仿佛原主這三年吃的每一口飯都是偷來的。
林驚淵沒應聲,指尖撫過鏡中自己蒼白的臉頰。末世十年,她見過最丑陋的人性,聽過最惡毒的咒罵,張梅這點語氣里的嫌棄,對她來說就像撓癢癢。
她現在更關心的是——現在是哪一年?距離那場席卷全球的紅霧降臨,還有多久?
“磨蹭什么呢!趕緊的!”張梅的聲音拔高了幾分,帶著不耐煩的催促,“瑤瑤第一次回家,你好歹出來見個面,別讓人覺得我們林家沒規矩!”
林驚淵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涌的情緒。不管怎么說,她占了這具身體,就得先處理眼前的爛攤子。
她拉開房門,走廊里傳來張梅和一個中年男人的說話聲,大概是原主的“養父”林國棟。
客廳的沙發上坐著一個女孩。
女孩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白色連衣裙,烏黑的長發松松地挽在腦后,露出纖細白皙的脖頸。她正側耳聽著林國棟說話,側臉線條柔和,鼻梁高挺,唇色是自然的淡粉,明明只是安靜地坐著,卻像一幅精心繪制的工筆畫,自帶一種清冷矜貴的氣質。
聽到開門聲,女孩轉過頭來。
四目相對的瞬間,林驚淵感覺自己的血液像是被凍結了。
那雙眼睛。
清澈如溪,卻又深不見底,藏著一種洞悉世事的淡漠,以及……一絲極淡的、只有同類才看得懂的疲憊和警惕。
這雙眼睛的主人,她認識。
或者說,在她原本的時空里,整個末世的幸存者,就沒有不認識她的。
清瑤。
神醫世家最后的傳人,一手醫術出神入化,據說能肉白骨、活死人,是末世后期無數人爭搶的“活菩薩”。林驚淵曾在一次基地攻防戰中見過她,那時清瑤被數十名異能者護在中間,素手輕點,就能讓瀕死的戰士重新站起來,周身仿佛籠罩著一層圣潔的光暈。
只是后來,聽說她為了研制喪尸病毒的解藥,深入尸潮核心,再也沒出來。
林驚淵的瞳孔劇烈收縮,指尖下意識地攥緊了衣角。怎么可能?清瑤怎么會在這里?還成了林家的真千金?
“你就是林驚淵?”
清瑤先開了口,聲音清冽如泉水,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疏離。她站起身,身高比林驚淵略矮一些,目光平靜地掃過林驚淵蒼白的臉,落在她額角貼著的紗布上,“聽說你昨天受傷了?還好嗎?”
這語氣,客氣得像在對待一個陌生人。
張梅在一旁陰陽怪氣地插話:“能不好嗎?瑤瑤你就是心善,還關心她。要我說啊,有些人就是命賤,剛得知自己不是林家的人,就急著出洋相,生怕別人不知道她不想走似的。”
林國棟皺了皺眉,象征性地呵斥了一句:“好了,少說兩句。”卻也沒真的維護林驚淵。
林驚淵沒理會張梅的擠兌,視線依舊牢牢鎖在清瑤臉上。不對,有哪里不對。
眼前的清瑤,雖然容貌和她記憶中那位神醫一般無二,但氣質里少了幾分末世后期的悲憫,多了幾分未經世事打磨的清冷,更重要的是……她的眼神。
那不是屬于一個十七歲少女的眼神。
那眼神里藏著的東西,和她自己一樣,是經歷過血與火洗禮后,才會沉淀下來的滄桑。
“我沒事。”林驚淵開口,聲音有些沙啞,是這具身體還沒適應的緣故,“你好,林清瑤。”
她刻意加重了“清”字。
清瑤的眼神微不可察地閃了一下,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她唇邊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禮貌卻疏離:“你好,林驚淵。”
就在這時,林驚淵的手腕突然傳來一陣灼熱感,像是有什么東西要從皮膚里鉆出來。她下意識地抬手捂住手腕,低頭一看,只見睡衣袖口下,一道淡青色的紋路正在緩緩浮現,形狀像是一汪泉眼,隱隱有微光流轉。
——是靈泉空間!
林驚淵心頭巨震。這個伴隨她從末世初期走到巔峰的金手指,竟然也跟著她一起重生了?
幾乎是同一時間,對面的林清瑤也下意識地攏了攏袖口,露出的皓腕上,一枚通體瑩白的玉鐲正微微發燙,玉鐲內壁,同樣有半道泉眼紋路在閃爍,與林驚淵手腕上的紋路完美契合!
兩雙眼睛再次對上,這一次,所有的偽裝和疏離都消失殆盡。
林清瑤的瞳孔里寫滿了震驚,她看著林驚淵手腕上的紋路,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玉鐲,嘴唇動了動,最終化作一聲極輕的、只有兩人能聽到的低語:
“……泉眼?”
林驚淵的心臟狂跳起來。
不是巧合。
絕對不是巧合。
一個末世大佬,一個神醫傳人,同時出現在這個和平年代的林家,成了所謂的真假千金,還各自帶著靈泉空間的一半密鑰?
林驚淵看著眼前的林清瑤,忽然想起末世后期,流傳在幸存者之間的一個傳說——神醫清瑤的家族,世代守護著一處能凈化萬物的靈泉,只是末世降臨后,靈泉便消失了。
原來……是這樣。
張梅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要給林清瑤安排房間,讓林驚淵收拾東西搬到儲物間去,林國棟在一旁附和,完全沒注意到客廳里這兩個女孩之間詭異的氣氛。
林驚淵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帶著末世十年磨礪出的鋒芒,讓張梅的話都頓了一下。
“儲物間就不必了。”林驚淵抬眼,目光掃過林國棟和張梅,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感,“這房子我住了三年,住慣了。至于林小姐——”
她看向林清瑤,眼底的冰冷散去些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同類間的默契:“既然是林家的真千金,總不至于連個房間都沒有吧?”
林清瑤也回過神,她輕輕撫摸著發燙的玉鐲,抬眸看向張梅,聲音依舊清冽,卻多了幾分不容置喙的力量:“我住客房就好。另外,”
她的目光落在林驚淵額角的紗布上,淡淡道:“我學過幾年醫術,能看看你的傷口嗎?”
張梅被兩個女孩突如其來的氣勢噎了一下,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林驚淵挑眉,向林清瑤伸出沒被袖子遮住的那只手,手腕上的泉眼紋路已經隱去,只留下一點余溫。
“好啊。”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只有兩人能懂的試探,“那就麻煩林小姐了。”
陽光透過窗戶照進客廳,落在兩個看似身份對立的女孩身上。一個是從末世尸山血海里爬回來的殺伐大佬,一個是攜著家族傳承穿越而來的神醫傳人,本該是針鋒相對的真假千金,卻因為這枚突然出現的靈泉印記,在這一刻,悄然站在了同一條戰線上。
林驚淵知道,平靜的日子不多了。
紅霧降臨,喪尸圍城,資源枯竭,人性泯滅……那些刻在骨血里的恐懼和掙扎,即將再次席卷而來。
但這一次,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她看著眼前的林清瑤,忽然覺得,這場重生,或許并不只是一場玩笑。
靈泉現世,雙姝同歸。
這末世,或許該換個活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