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縣令的尸體轟然落地,蒙堅提著人頭,松手之后自高坡咕嚕咕嚕滾下。
禁軍讓開口子,人口滾到了百姓之中,紛紛避之如蛇蝎。
他們看清了,那真的是縣令大人!
怎么會……縣令大人愛民如子,怎么會做出貪腐賑災銀兩的事情?
何況是刺殺長公主,簡直荒誕!
這時候,縣丞被推了出來。
上萬民夫的視線集中在他身上,縣丞如芒在背。
但這是將功贖罪的機會,否則自己絕無活命的可能。
于是縣丞深呼吸幾次,堅定了內心的想法,主動向前踏出一步,目光掃向烏泱泱的人群。
“沒錯!本官親眼目睹,縣令持短刀行刺長公主殿下。
另外,沖出的堤壩碎口可見蘆草黏土的痕跡!”
此言一出,無異于驚濤駭浪。
很多人不知道是否該相信縣丞的話,不過已經有人內心開始動搖。
秦昭玥屏住呼吸不低頭,強行控制著身體將尚方劍遞回給碎墨。
“不是我殺的,是長姐殺的……”
按捺住胸腹間的不適,視線落在了遠方,看到了前頭那些百姓驚愕和恐慌的表情。
之所以表演這一出,就是為了讓恐懼、對皇族的敬畏代替怨懟,達到震懾的效果。
順便把麩糠和潰堤推到他頭上,來個死無對證。
現在看來,還不錯。
“回龍灘潰堤,皆是因為縣令貪腐、筑堤材料以次充好,與什么河伯之說絕無干系。
為何陛下要下令杜絕野祀,難道你們自己心里不清楚為什么?
以童男童女祭河,有傷天和!
若是你們非要推到河伯祭祀上,好,本宮破例準許你們祭。
也別弄什么一對童男童女,不足以平息河伯這么大的怒火。
龍門縣凡家中有六歲以下幼童者,無論官員士族、富戶鄉紳、百姓河工,無論是否有功名在身,皆用于河伯祭祀,可好?!
一次祭也不算什么,往后三年、五年皆循此例,可好?!”
此話一出,百姓騷動再起。
刀子不捅到自己身上不會覺得疼,犧牲別人、尤其是低賤的河工農戶。
所有人都信河伯之說?當然不是,不過既然損害不到自己的利益,試試又何妨?
“肅靜!”蒙堅再次開口,將騷動的場面鎮壓下來。
“潰堤影響的是龍門縣,是你們賴以活命的土地。
在場有伺候田地的,萬畝良田被水淹會是什么結果,你們比我清楚。
本宮受皇命所托,負責三州治水賑災,自然不會棄之不顧。
但自己的家宅、自己的土地,就要靠自己去捍衛。”
“怨恨朝廷,攻訐陛下,說女子不配為帝、有違禮法的……
本宮以為,至少女子不當支持,至少會站出來反駁這等言論。”
“陛下開女子科舉、征辟女子為官,不是為了女子壓倒男子,只是為了給女子一種活法,一種男女平等的活法!”
“女子不必只會繡花務農,不必一到及笄便待嫁,不必在荒年被第一個放棄,不必被賣予作妾作丫鬟,換取家中兄弟念書的束脩、娶妻的聘禮……
若在夫家不順、婆母虧待,可和離、可再嫁、可立女戶。”
“女子可讀書識字、科舉入仕。
考取功名太難?陛下開設明算科,可考取算學博士,入仕九品官吏,或求聘商會掌柜。
就算不科舉,讀書可開闊眼界、明辨是非,不必一輩子被困在后院閨閣方寸之地。”
“所以當什么‘陰陽顛倒’的言論肆虐時,至少你們該站出來。
維護的不是陛下,是你們自己的活法,肆意走在陽光下的活法,如男子一般像個人的活法!”
“陛下給了女子活路,給了你們進取反抗之心,是權力,也是責任。
不經耕耘的土地,長不出金黃的麥穗,也養不活滾燙的希望。
這龍門縣的天,男子頂得,女子也頂得。
這沖潰的堤壩,男子補得,女子也補得!”
長篇大論的演講,秦昭玥狠狠吐出一口濁氣。
剛開始讓胡副將去招募民夫時說不限男女,當時是擔心時間太倉促,甭管男的女的能用就行。
可在聽說術士的布局之后,才有了如今這番講話。
封建禮法不是那么容易打破的,即便女帝已經在位十四載,繼續沿用古法的大有人在。
這也是為什么母皇那么看重長姐的原因。
秦昭玥沒想著靠一番演講就能喚醒女性自主爭取的權力,也不可能打破人們心中那座名叫“成見”的大山。
壓制輿論應該已經足夠,至少點起了火苗。
不少女子攥緊了拳頭,胸膛起伏,臉上的表情從彷徨不安變成了堅毅,不過也有人不屑一顧。
秦昭玥沒有管她們怎么想,爭論總比一邊倒要好,反正幾句話的事兒,也耽誤不了多少時間。
百姓是如此,可身邊那些人就不同了。
碎墨、墨組乃至隱蟄,望向秦昭玥的眼神都不同了。
振聾發聵的演講,還有其背后所能帶來的效果,這位六公主還能帶來多少驚喜?
場中禁軍神色各異。
剛開始處決龍門縣令的時候還好,只有長公主身邊親衛聽出了異常。
可秦昭玥如此長篇大論下來,不管語氣、聲調、斷字的習慣都與長公主截然不同。
這副御賜盔甲之下的不是長公主,而是六公主,這……
秦昭玥不管他們,揮手下令,十二支響箭當即升空。
眾人不明所以,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
河堤旁早已架設起兩座哨塔,頂部熊熊燃燒的火焰如同烽火臺一般。
借著其照明,人們漸漸看到了水面上隨著波濤而來的巨型船只。
洪水勢急,堵在回龍灘碼頭的船只有很多,如今都囤積在近岸處。
上千名禁軍忙活了一個時辰,以滾木纖繩將其中最大的商船拖入了禹川,下錨后又不停搬運石頭填塞。
這是條分艙多桅帆巨型商船,樟木、杉木為主材,榫卯結構輔以鐵釘加固。
船體長達二十丈,最大載重可達**千石。
如此巨型的商船之上,操船的卻僅有三人。
墨三于尾樓甲板掌舵,墨二操控桅帆調整方向。
而隱蟄佇立船頭,疾風驟雨也無法撼動其面紗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