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銅錢昭明通寶,銅七錫一鉛二。
標準的銅錢當重一錢二分,誤差不得超過半粒黍米。
滄瀾上手就發現了問題,重量不對!
日常使用中可能有磨損或者浸了油、沾了土,重量有所偏差也是常態,但鷓羽挑選的銅錢并非如此。
滄瀾仔細摩擦著三枚銅錢。
外緣凸刻十二道短齒紋,象征十二時辰;內廓鑄波浪紋,喻江海通衢。
正面楷書四字昭明通寶,方孔四角刻永昌天佑四字篆書。
指腹觸及皆清晰、無任何磕碰,接近于新錢,重量的差距卻無法忽略。
除了一枚的重量符合標準之外,剩下的一枚比一枚重!
其中一枚差得不算夸張,最后那枚……
“最重的我算過了,鉛含量達到了四成五左右?!?/p>
滄瀾倒吸一口涼氣,鉛的成本大約是銅的七分之一,兩成變四成五……
“劣錢的規模如何?”
鷓羽傳音時都忍不住嘆氣,“略重些的滿大街都是,特別重的尚可,十不存一。”
滄瀾已經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原本她就是被派來與鷓羽取得聯系,問問是否有什么消息。
誰能想到,第一個消息,天塌了。
盜采鐵礦案、刺殺貪腐案、劣幣案,盛世之下竟隱藏著如此詭譎波瀾!
難怪鷓羽如此謹慎。
趁著吃面的工夫,鷓羽講明了她查證的過程。
那略重一點的銅錢一般人察覺不出問題來,百姓日常使用也不會在乎。
大概是因為白鹿州治水賑災之事做得非常完善及時,生活沒受到什么影響,周圍州府的商戶紛紛涌入其中。
雖然水路受限、陸運的成本要高出一截,但其他兩州水患泛濫的情況下依然有利可圖。
她所假扮的身份是善于制傘的桑娘子,而傘也在大宗采買的范疇之內。
那坊正是個熱心腸的,在三次驗明身份之后又查看了她制傘的手藝,給她介紹了一單生意。
因為外州的訂單要得急,坊內的傘鋪全力制作也趕不上交貨的進度,于是找人做外包。
由坊正作保,鷓羽也接到了一個小單子。
三天前交貨,她遇到了那位訂貨的商賈,方知是青要州數縣組織的商會進行集中采銷。
主持總體交易的是州衙司士曹手下的佐官,并各坊坊正從旁協助,忙中有序。
其中有個積貨很多的商賈,他有一條船的各種干貨。
附近這一帶很多地方吃飯都成問題,全部滯銷,唯有在白鹿州有活路。
白鹿縣組織各大酒樓、打算一起吃下這批貨,結果出現了一點意外。
不大不小的交易要么用銀子、要么稱銅錢,這筆交易兩者皆有。
那位外鄉人是個錙銖必較的,竟一個個數銅錢,發現幾乎每串都會少一些。
鷓羽暗中跟隨,結果坊正出面帶走了那名商賈,改由州衙出面。
官對商,本來就具備絕對的優勢,最后價格上給出了一些讓步,補了一些銅錢,此事也便了了。
但其背后代表的含義,讓鷓羽不寒而栗。
隨后她諸番調查,終于得出了一個令人瞠目結舌的結論:
整個白鹿縣上至州衙縣衙、下至黎民百姓販夫走卒,全都知道劣幣這個事兒!
沒有人檢舉揭發,所有人都安之若素,甚至主動為此事遮掩。
當鷓羽將這個結論告知的時候,滄瀾驚得瞠目結舌。
“這……這怎么可能!”
對于姐妹的這個反應,鷓羽一點都不意外,連她自己到現在都沒消化。
“反正我收集到的情報就是這些,你如實上報就是了?!?/p>
“好吧……”
另一邊,秦昭瓊一行整個下午都在沿著河流走向查看治水事宜。
河堤加固、溝渠引流、提前劃設泄洪區、遷移村落的安置,全程沒有發現任何問題。
若是三州都像白鹿縣如此面面俱到,朝廷都沒有必要派出欽差賑災。
整個縣城、包括其轄區范圍內的所有鄉里,仿佛都擰成了一股繩。
給秦昭瓊的感覺是他們都以生活在白鹿縣、以白鹿縣人而驕傲,總會在不經意間表現出骨子里那份主人翁的自信。
申時五刻,隊伍重返州衙。
“殿下,不知準備在何處歇息?州衙略有些擁擠,另有城中閑置的宅院,或者……”
刺史嚴文遠話音未落,秦景湛搶上前來,
“長姐,這段日子我都是住在睿王莊園,不如我們同去?!?/p>
秦昭瓊橫了他一眼,“胡鬧,按理該拜會,不過未遞拜帖,再說哪有午后上門的道理?!?/p>
嚴文遠笑著擺了擺手,“大殿下多慮了,咱們這位睿王最不喜繁文縟節。
別說貴如殿下,就算是我等州府、縣衙的官吏求見,也無需拜帖。
午時登門都算不得失禮,說不得王爺還會留人用膳?!?/p>
“這……”
秦昭瓊遲疑了。
確實該拜會,卻也不愿意多耽擱時間。
她已派出斥候前往各處,是光此地花團錦簇,還是白鹿州境內皆是如此,還有待查證。
望向身旁,秦昭瓊想著五弟既然已經來了這些時日,當不會看錯才是。
正待她要順勢答應下來,突然停頓了幾息。
見長姐的視線一直落在自己臉上卻一語不發,不知是何故,下一刻卻又聽她說道:
“禮法不可廢,今日送拜帖、明日拜會已是失禮,只是我領了皇差,事急從權匆忙些。”
秦景湛還待再勸,卻被秦昭瓊擺手打斷,“便如此吧,明晨拜會?!?/p>
而后又轉向嚴文遠,“還請嚴刺史安排座宅院?!?/p>
“是,下官領命?!?/p>
沒勞煩刺史,讓司戶曹下的文史領著前往了提前安排的宅院。
離得也近,就在州衙東邊一坊,能住在這兒的也算高門大戶。
五進的宅院,足夠安置了。
秦昭瓊抵達時,管家模樣的人領著一班仆從下人在前院候著。
她說明不需要人伺候,那文史也并未有任何異樣,痛快答應下來。
禁衛快速布防,將內外都查了個遍,都是慣例做熟了的。
秦昭玥剛剛坐下沒一會兒,便見長姐身邊前衛來請。
三進東廂房,屋門關上,她見著了去而復返的滄瀾,此時眉宇間有化不開的愁容。
秦昭玥心里頭咯噔一下,不會吧,難道又出事兒了?
“為何要我留在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