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六公主府門前停下,裴雪樵的隨侍執墨上前叫門。
門房老方頭兒出來瞧了眼,就見其恭恭敬敬行禮開口:
“我家公子是裴雪樵,昨日送過拜帖,還請老丈通傳一聲。”
說著話執墨悄然遞出了十兩銀子,用手掌反扣著,面上瞧不出來。
老方頭兒趕緊推開,“太客氣了,無非是通報一聲,哪里值當的?!?/p>
“哎,請您喝茶的,還請萬勿推辭啊?!?/p>
見什么人說什么話,這是作為貴邸門房最基本的素養。
老方頭兒怎么可能不懂,只是一直苦于沒有施展的機會。
裴雪樵是什么人,宰相嫡子、狀元之才,如今從翰林院入了六司,前途無量啊。
稍稍推拒了兩三回,說的都是漂亮話。
可對方堅持,他也只能勉強收下,而后讓自家侄子趕緊去通傳后院,跑著去!
不多時,果然得到了消息,開門請人進去。
裴雪樵目不斜視,前院管事親自在前方引路,過了前院之后換成了墨一姑娘。
“墨一姑娘安好?!?/p>
“裴公子安好?!?/p>
這不是尋常婢女,何況賑災一行總有交集,所以招呼了一聲。
墨一的神色冷淡,嘴角掛著疏離的笑容,回應一句就再無后話。
碎墨那次從相府回來之后就悄悄跟她們說過了裴家當家主母的態度。
呵,也就是殿下還留著這人掙銀子,否則高低得刺姜湯公子兩句。
宰相嫡子怎么了?前途無量怎么了?肖想她家殿下?
呵……tUi!
若是沒有主人,早就死在了洪水之中。
一路來至正廳,裴雪樵立在檻外搭眼往里一瞧,整個人怔愣當場。
六公主斜倚在廳堂臨窗的紫檀木榻上,身子深陷在秋香色流云錦隱囊里,意態疏懶。
晨光透過窗欞,朦朧勾勒著她的身影。
一頭烏發未及細梳,只是松松挽了個墮馬髻,斜倚一側,發髻綴了支赤金點翠步搖。
流蘇細若游絲,綴著米粒大小的珍珠,幾縷青絲不經意地垂落頸邊與頰側。
身上罩一件水紅色的單絲羅衫子,寬大輕薄、如煙似霞。
內里隱約透出蜜合色的輕容紗長裙,輕若無物堆疊在榻上。
裙裾褶皺宛然,仿佛籠著一層淡金色的秋晨薄霧。
腰間松松系著一條素白絲絳,毫無拘束之感。
面上脂粉極淡,只薄薄勻了一層香粉,透出肌膚本來的光澤。
唇上點了些淺紅口脂,淡如早櫻初綻。
裴雪樵看呆了。
窗外桂樹簌簌,初綻的金黃細蕊乘著輕風,穿過半開的雕花窗欞,悠悠飄落。
其中一朵不偏不倚,正嵌在她輕容紗裙的一處松散褶皺里。
那一點嬌嫩的明黃,點染在如煙的蜜合色中,成了這幅慵懶畫卷上最隨性又生動的注腳。
他手指輕顫,多想此時正執畫筆,能將絕美的身影畫下。
停在門外、垂手而立的執墨悄然翻了個白眼,他家公子像什么樣子……
以前各種宴席、文會的,各種貴女才女也見過不少,從沒見過他對誰是這副模樣。
到底對面是六公主,他剛要出聲提醒,結果廳中傳來輕咳聲。
抬眼望去,是個老嬤嬤。
一身深碧色的圓領窄袖襦衫,羅紗單衣下透出牙白的素絹中衣。
壓裙的鎏金魚符袋上繡“司贊”二字,腰間蹀躞帶懸著兩枚玉環。
正是教養嬤嬤劉素心,是碎墨專門請來的。
雖說太微年間男女大防松了許多,但一個是未出閣的公主,一個是宰相嫡子,交往還是要謹慎些。
有現成的人不用,那不是六公主府的作風,這不就把嬤嬤給請了來。
劉素心體會了一把什么叫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軟。
這幾天好吃好喝伺候著,請人站站臺還不出面,未免也太不近人情。
公主府裁秋衣,雖說秦昭玥嘴上有些摳搜的,但這方面的用度從來不克扣。
墨組來了之后,府上八成都是女子,趁著換季做兩身衣裳咋了。
秦昭玥大手一揮就準了,反正有碎墨幫她看賬,也不會給別人糊弄了去。
庫房里料子多的是,還有上回陛下賞賜的,內院的每人分到了兩身。
這還不算,連暫居府上的劉素心也在其列。
即便她推拒,又哪里是前青鸞衛的對手,三兩下就把尺寸給量了,最后只好“被迫”收下。
不過見外客,劉素心并未穿新衣,還是選擇了出宮時的那套。
裴雪樵回神,一眼瞧見老嬤嬤,那通身的氣度和打扮,一看就是宮里來的。
劉素心咳完了不慌不忙福禮,“殿下,老奴偶感風寒。”
“不礙事, 嬤嬤還是要注意身體。”
“謝殿下關心?!?/p>
這時候秦昭玥不經意轉頭,這才看見了門口的人,連忙從榻上起身,“裴公子來了。”
裴雪樵收攝心神,知道剛剛是嬤嬤在警告他。
斂神見禮,被邀入座。
兩人分坐主賓,裴雪樵知道之前露了馬腳,忙取出連夜準備好的試題。
“六殿下,這是我準備的策論題目,還請過目。
若有不足之處,可當面討論?!?/p>
以文會友,這在哪兒都挑不出毛病。
劉素心強忍著沒翻白眼,心說編瞎話也要有個限度。
前狀元郎跟六殿下討論策論題目?鬧呢。
但全場只有她一個心里覺得是在鬧,其他人已經見識過了秦昭玥的文采。
詩才就不談了,三首詩一出,反正隱蟄和碎墨沒聽說過當朝有哪位詩人能出其右。
而六殿下并非不通政務,賑災途中已經展現過多次,想來策論文章也是手到擒來。
碎墨接過試題交給秦昭玥,她展開細細閱讀。
其實也就是視線跟著題目在動,時不時停頓一下作思考狀。
實際上那些文字從腦子里輕輕滑過,就跟流水似的一點兒也沒留下。
她看得懂個der……咬文嚼字的,看著就費勁。
誒,這個字不認識誒,讀作什么是什么意思呢?
管那個呢,她又不考試,愛讀什么讀什么。
嗯。點點頭,這題寫得不錯。
大概吧……傻狀元應該不會隨便寫寫糊弄她。
嗯?微微蹙眉,好像沒太理解的模樣。
過了一會兒再舒展開來,看懂了,不錯,真棒!
差不多了吧?閱讀速度不快不慢的,每一個字都看了渥。
過了一炷香左右的工夫,她放下試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