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萬兩換一個希望,而鄭徽音必須在今夜子時之前,做出最終的決定。
是孤注一擲、砸下那剩下的十五萬兩巨款;
還是就此放棄,接受那可能墜入深淵的命運(yùn)?
春鶯見小姐沒有責(zé)罰,心中那塊巨石終于落地,狠狠松了口氣。
從小伴著小姐長大,深知她骨子里的那份驕傲有多重。
她甚至?xí)r常在心底嘆息,若小姐是男子,憑她的才學(xué),又占了嫡長的名分,恐怕早已在朝堂之上嶄露頭角。
成為鄭國公府當(dāng)之無愧的繼承人,未來承爵也大有可能。
即便如今開了女子科舉,國公府這沉甸甸的門楣,又豈是那么容易掙脫的?
“小姐,先吃些東西吧,若是腹中空空,腦子也不清明。”
鄭徽音目光遲緩地移向桌上冰冷的飯菜,極輕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
春鶯正要轉(zhuǎn)身去張羅熱菜,手腕卻被緊緊攥住。
“你別忙活了……”
鄭徽音目光落在她額頭那刺目的殷紅上,抬起手,指尖輕柔地觸碰了傷口邊緣的紗布。
這傷一看便知是磕頭磕出來的!
身邊的貼身大丫鬟,代表的就是她鄭徽音的臉面。
讓春鶯受此折辱,可見六公主心中積壓的怒火之盛。
然而,此刻在鄭徽音眼中,反而透出一絲希望。
六公主肯如此折辱她的人,說明她還在意,還在憤怒。
那便意味著,她或許真的會收錢辦事。
若是對她徹底無視,那才真是絕望。
“痛嗎?”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帶著一絲說不清的情緒。
春鶯努力擠出一個堅(jiān)強(qiáng)的笑容,“痛,但無礙。奴婢身子骨壯實(shí)得很,這點(diǎn)小傷要不了幾日便又生龍活虎了,奴婢還能護(hù)著小姐。”
鄭徽音凄然一笑,拉著春鶯的手,引她在自己身旁的繡墩上坐下。
“陪我一起用點(diǎn)吧。”
鄭徽音勉強(qiáng)咽下幾口溫?zé)岬拿字啵咐镉辛它c(diǎn)墊底的溫?zé)幔阍僖渤圆幌路趾痢?/p>
心口仿佛被巨石壓著,堵得厲害。
院中的仆婦丫鬟們只當(dāng)她是因榜上無名而郁結(jié),無人知曉真相。
重新坐于書案前,窗欞洞開。
初秋的夜風(fēng)帶著涼意灌入,吹拂著她未綰的青絲,幾縷碎發(fā)貼在蒼白的面頰上。
她在等,等父母親臨,哪怕只是一個嬤嬤帶來只言片語的解釋或安撫。
然而,時間如同沙礫,在死寂中一點(diǎn)點(diǎn)流逝。
沒有腳步,沒有通傳。
手中那條素白的絲帕被反復(fù)扭絞,幾乎要揉碎在掌心。
“梆……梆……”
二更天的梆子,穿透國公府層層疊疊的深宅大院,隱約鉆入閨房。
“小姐,還有兩刻了。”
春鶯悄無聲息靠近,聲音壓得極低。
她已尋了由頭將院子里的丫鬟和值夜婆子都打發(fā)了回去。
鄭徽音眸中最后一絲微弱的期盼徹底熄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祖父視她為待價而沽的商品,一旦可能威脅國公府清譽(yù),便毫不猶豫地棄如敝履。
母親終究更在意能承襲爵位的嫡子,她這個女兒不過是錦上添花的點(diǎn)綴。
而父親……此刻的沉默,便是最清晰的答案。
她被整個鄭國公府,徹底地拋棄了!
“呼……呼……”
鄭徽音倏然閉上眼,仿佛要將積郁胸中的所有不甘、怨憤與冰冷一同呼出。
再睜開時,那雙原本空洞的美眸已瞇起,閃爍著銳利鋒芒。
既然無人憐惜,那么她只能為自己搏一條生路。
霍然轉(zhuǎn)身,這一刻冷靜得可怕,“春鶯,幫我一個忙。”
差一刻子時,兩道纖細(xì)的身影悄然潛出院子。
春鶯提著微弱的燈籠在前引路,光線僅能照亮腳下方寸之地。
身后緊緊跟著一人,身著普通丫鬟的素色布裙,面上覆著一層厚厚的紗巾。
兩人專挑少有人行的僻靜小徑,步履匆匆卻極力放輕,目標(biāo)直指位于府邸西北角的偏僻角門。
“站住!”
一聲低沉的斷喝驟然響起,只見前方小徑拐角處,閃出一道魁梧的身影。
來人腰懸佩刀,正是府中護(hù)衛(wèi)隊(duì)長劉峰。
春鶯心頭猛地一沉,強(qiáng)自鎮(zhèn)定上前一步,聲音帶著焦急:
“趙隊(duì)長,是我,春鶯。
小姐院中的丫頭突發(fā)急癥,上吐下瀉,瞧著兇險(xiǎn)。
不敢驚動府醫(yī),這才想悄悄帶她出去尋個醫(yī)館瞧瞧。”
劉峰的目光越過春鶯,精準(zhǔn)地落在她身后那蒙面“丫鬟”身上,眉頭緊鎖。
“小姐,”他抱拳行禮,“此時夜深露重,貿(mào)然離府恐有危險(xiǎn),請回吧。”
身份既被識破,鄭徽音索性抬手,一把扯下臉上的紗巾,露出難掩清麗的容顏。
眸光清冷,直視著劉峰:“我有要事必須離府,就在坊門東側(cè)百步之地,片刻即回。”
“小姐……”
“不必多言!”鄭徽音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一股破釜沉舟的決然,
“要么,你此刻裝作未曾看見我;
要么,你便大聲嚷嚷讓全府皆知,將我繼續(xù)禁足在這方寸之地!”
劉峰陷入了沉默。
小姐或許早已忘卻,但他卻清晰地記得多年前那個冬日。
他那時無家可歸,寒冬臘月里連件厚實(shí)的棉衣都置辦不起。
鳳京的冬天,每日都在會角落里無聲死去那么幾人。
就當(dāng)他窩在雪堆里等死的時候,是偶然路過的小姐命人賞了他一件半新的厚實(shí)斗篷。
這份恩情,他一直銘記于心。
正是聽聞小姐落榜的消息,心中擔(dān)憂她一時想不開,才特意在附近巡視,不成想竟撞見了這一幕。
“小姐既執(zhí)意如此,還請?jiān)蕼?zhǔn)卑職護(hù)送您出府。
保護(hù)您的安危,亦是卑職職責(zé)所在。
而且小姐您這般模樣,決計(jì)瞞不過角門那些積年的老油子。”
時間緊迫,子時將近。
鄭徽音深深看了劉峰一眼,不再猶豫,輕輕頷首道:
“如此,有勞趙隊(duì)長了,此番之后必有厚報(bào)。”
劉峰肅然抱拳,“小姐言重,卑職不敢當(dāng),請隨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