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徽音深居簡出,鮮少在平民面前露面。
除了那些身份相當的文會宴請,外出多會蒙面紗。
今日堂外那一聲石破天驚的指認,時機拿捏得如此之巧,除了秦昭玥安排的,還能有誰?
她方才之所以沒有讓春鶯否認“被擄”的事實,正是因為看清了這點。
在洶涌的謠言面前,真相早已不再重要。
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利用京兆府的力量,編織一個相對體面的謊言。
哪怕只能挽回一絲一毫,也聊勝于無。
強忍著巨大的屈辱,以最快的速度梳洗更衣,換上了杜主簿命人尋來的整潔衣衫。
當她們重新出現在杜主簿面前時,至少表面上看不出問題。
裸露在外臉頰和皮膚,除了蒼白憔悴,并無明顯傷痕。
杜主簿的效率極高。
就在鄭徽音梳洗的這短短時間里,一份“完美”的案卷已經憑空誕生,悄悄拿去給前堂強撐著的鄧弘毅過目。
鄧府尹匆匆掃過那“嚴絲合縫”的細節,看著上面“孝子救母,誤綁貴女,只為求財,未行不軌”的說辭,一句話也沒多問,只是沉重地點了點頭。
很快,前堂的案件審結,一個看起來老實巴交的中年漢子被衙役帶了上來。
鄧弘毅一拍驚堂木,威嚴喝道:“下跪何人?報上名來!”
男子戰戰兢兢,“小……小人張二狗……”
“張二狗你膽大包天,可是你于前日黃昏,在朱雀大街西側巷口,擄走了國公府的鄭大姑娘與其婢女春鶯!”
張二狗連連磕頭:“是小人,小人該死!小人該死啊!”
“小人當時真不知道那是國公府的小姐啊,小人只是看她們穿著光鮮亮麗,坐的馬車也氣派……”
“大膽刁民!事到如今還敢狡辯?還不從實招來,為何行此惡事?”
張二狗痛哭流涕,“青天大老爺明鑒,小人也是被逼無奈啊。
小人家中老母身染重病,臥床不起。
小人賣了家中僅有的幾畝薄田,也湊不夠那救命的藥錢。
萬般無奈,才入城想尋些活計或……或求些施舍……
小人見這兩位姑娘衣著華貴,一時鬼迷心竅,想著綁了她們,必能換些銀錢救我老母性命。
小人發誓,絕沒有想要傷害她們性命,只求能救我娘。”
“既為求財,為何不向國公府勒索錢財?”
張二狗一臉畏縮恐懼:“小人綁完人就后悔了,而且高門大戶,小人一個平頭百姓哪敢吶。
小人只敢拿了兩位姑娘值錢的首飾,去當鋪換了些銀兩,買了些救命的藥材。
小人句句屬實,小人該死!小人該死!”
“她們身上為何穿著如此破爛污穢的衣衫?血跡又是從何而來?”
“那是因為小人覺得,她們原來的衣服也很值錢,就讓她們換下來了。
小人窮困,只有些破舊衣裳給她們蔽體。
小人發誓,絕沒有傷害她們分毫!
那血跡許是……許是她們掙扎逃跑時,在哪里蹭刮到了?
小人不知啊!小人真沒動手!”
鄧弘毅面色不改,轉向鄭徽音,“鄭大姑娘,此人供述可屬實情?”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鄭徽音身上。
她挺直了脊背,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只有一片近乎冷漠的平靜。
“回大人,他所言基本屬實。
此人確未為難我二人,提供了食水與衣物,雖簡陋不堪,但未曾施加傷害。
至于我二人身上的塵土污漬,以及不慎沾染的些許血跡……
皆因我二人不甘受困,數次試圖逃跑,在掙扎躲避中,于柴房廚廝沾染所致。”
說到這里,鄭徽音上前兩步,躬身行禮,
“大人,張二狗雖犯下重罪,但事出有因,且并未折辱我二人。
念他孝心可憫,且未造成傷害,求大人酌情、從輕發落。”
鄧弘毅點了點頭:“嗯,案情清晰明了。
張二狗擄劫官宦女眷,既有苦主求情,本官便從輕發落。
判你杖責八十,流徙三千里!”
張二狗如蒙大赦,感激涕零,“謝青天大老爺開恩!謝鄭大姑娘憐憫!”
衙門外,侍衛隊長劉峰徹底傻了。
他完全不明白,事情怎么就發展成了這般田地。
小姐怎么就……認了?
周圍的百姓聽著這判決,議論聲再次嗡嗡響起,只是內容已悄然改變。
“原來是這樣,難怪鄭大姑娘榜上無名呢,竟是被這糊涂蛋給綁了。”
“嘶……落在這種人手里,雖說沒那個,但也夠糟心的了,這名聲……”
“這國公府的小姐啊,遭受無妄之災,竟還替人求情,哎,可惜了。”
……
他們不知道的是,關于“國公府嫡長女被擄”、“衣衫帶血”、“狼狽不堪”的消息,早已如同插上了翅膀,飛遍了鳳京的每一個角落。
此刻,在朱雀坊的酒肆里,在云韶坊的茶樓中,在永興坊的市集上……
無數個版本的故事正在口耳相傳,繪聲繪色,而“鄭徽音”三個字,已然與“名節有瑕”、“遭逢大難”牢牢綁定在了一起。
那公堂上精心編織的謊言,在洶涌的流言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這背后,自然少不了墨六的推波助瀾。
作為墨組中專精易容、潛入與情報散布的好手,墨六悄無聲息地穿梭在最為喧囂的坊市之間。
或變成街角竊竊私語的婦人,又或是酒肆中“無意”透露秘聞的豪客。
她只需用不經意卻又極具煽動性的口吻,將那驚爆眼球的信息拋出去。
剩下的自有那無數張獵奇、好事、或帶著惡意的嘴,將細節添油加醋,飛速傳播。
不消半個時辰,朱雀、云韶、永興、鹿鳴四坊的核心區域,已然被這流言牢牢覆蓋,后續的擴散已無需她再費心。
任務完成,墨六再次改頭換面,嘴角勾起一絲冷峭的弧度。
哼,敢設局陷害她家殿下?
鄭徽音有此一遭,純屬活該!
聽碎墨姐姐說,這女人還曾厚著臉皮托人求到公主府上,真是對她家殿下的脾性一無所知。
墨六可是親耳聽府里老人提過,上一個膽敢出賣殿下的婢女,連同其親戚,早已被“處理”得干干凈凈。
若非鄭徽音頂著國公府嫡女的身份,弄死了牽連太大,依著殿下那睚眥必報的性子,估計這會兒那主仆二人墳頭都該長草了。
心中念頭轉過,墨六不再停留,消失在熙攘的人流中。
碎墨比她離開得更早。
簡單易容后,憑借著四品境的修為,混在人群中點破鄭徽音的身份而未暴露。
更是在騷動甫起、眾人目光聚焦于堂內之時悄然抽身,如風般遠遁。
任務圓滿完成,面子里子都替殿下找了回來。
至于殿下還有沒有更狠的后手?
不急,且看鄭國公府如何接招吧。
如今這一來一回,用的都是毀人名節的手段。
鄭國公就算氣得吐血,面上也找不到理由叫屈,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憋著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