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榆身處人群之中,渾身冰涼,抖如篩糠。
為什么……為什么會變成這樣?那根本不是她寫的!
一旁的藥鋪少掌柜看著她,滿面驚恐。
像被掐住了脖子,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就在此時,陳榆突然感覺周遭的一切聲音都變得遙遠而模糊,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水幕。
茫然抬眼,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正不受控制地被人帶著,在密集的人群中飛速穿行而過。
詭異的是并未引發(fā)任何騷亂,就像一尾靈活的游魚,而周圍的人都對她視而不見。
一個清晰的聲音傳入她的耳中:
“是我,璇璣衛(wèi)斗鏨,莫要驚慌。”
隱匿了身形的斗鏨,正用自己的“勢”籠罩著陳榆,帶著她飛速脫離是非之地。
他面色陰沉得幾乎要滴出水來,不過也將警戒提到了最高。
這個時候陳榆絕對不能出事,否則死無對證,才是真正的百口莫辯。
明明貢院內(nèi)外都安排了人手嚴密看守,明明今日是最后收網(wǎng)的時刻。
到底是誰,用了什么方法,竟能在璇璣衛(wèi)眼皮子底下辦到這種事?
貢院中央,一道清瘦的身影悄然浮現(xiàn)。
此人作書生打扮,穿著一襲青衫,面容清秀,帶著幾分文弱之氣,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年紀。
唯有一雙眼睛,沉靜如水,深不見底。
他正是璇璣衛(wèi),代號“硯冰”,三品神武境高手。
此次初試、鄉(xiāng)試乃至閱卷期間,皆由他親自駐守,監(jiān)視一切。
身影一閃,便已出現(xiàn)在隔壁的衡鑒堂,正是考官的閱卷之所,徑直沖入封存所有文檔的庫房。
依照規(guī)定,閱卷期間所有經(jīng)手的文字,包括草稿、批注、乃至廢棄的紙條都必須保留封存。
在他的監(jiān)視之下,絕無可能有人私自帶走只字片紙!
真卷已被取出張貼,但庫內(nèi)還存有全套的謄抄朱卷備查。
硯冰動作飛快,找到了陳榆的那份謄抄卷,立刻展開查看,目光直接落到策論部分。
臉色陰沉冰冷,周身的氣息都仿佛要凍結(jié)起來。
這份謄抄卷上,策論文章中并無那些大逆不道之言。
到底是怎么回事?!
竟然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玩了一出偷梁換柱,換走了封存嚴密的原卷?
……
皇宮,皇極殿內(nèi)。
晨光透過雕花長窗,灑在光潔如鏡的金磚地上。
今日的早朝比往常拖延了些時辰,到現(xiàn)在還未散朝。
陛下力推的女子科舉,鄉(xiāng)試放榜之日就在今天。
百官垂首靜立,心思各異。
裴相立于文官之首,神色平靜無波。
目光似不經(jīng)意般掃過皇嗣隊列,最終落定在六公主秦昭玥的臉上。
就她?那些驚艷絕倫的詩詞當真是出自她手?
沒錯,老六上朝了。
明明說好今年無需上朝的,但今日被傳召,她倒也沒太抗拒。
心想著今日放榜、璇璣衛(wèi)收網(wǎng),正是到了收割功德值的時候。
雖然還有些犯困,但她瞪大了眼睛,一點沒打瞌睡。
開玩笑,上次沒忍住睡了一覺,結(jié)果被一腳踢出鳳京。
一去就是兩三個月,教訓實在太慘痛了。
所以還得是事兒教人,瞧她此刻站得板板正正的模樣。
至于朝臣們議論什么,秦昭玥是一個字也沒聽進去,腦子里空空如也。
朝臣們自然不可能干等著,懂事的萬民司官員正徐徐稟報災區(qū)重建與秋收事宜。
秦明凰端坐龍椅,一面聽著,目光亦掠過皇嗣方向。
從上朝到現(xiàn)在,半點小六的心聲都沒聽見。
只見她雖然睜著眼,眸底卻是一片木然的空洞,顯然神游天外。
就在此時,殿外一陣急促腳步聲打破沉寂。
一名璇璣衛(wèi)匆匆入殿,躬身急報:
“陛下,鄉(xiāng)試考卷中出現(xiàn)異常,中舉者銜云縣陳榆的策論文章中有不當之語。”
朝堂氣氛驟然一凝,那名拖時間的萬民司官員立刻停下。
陳榆?秦昭玥一個激靈,猛然清醒過來。
不對啊,她不是一直在璇璣衛(wèi)的嚴密監(jiān)控之下嗎,怎會出紕漏?
秦明凰聞言,只是冷冷吐出了一個字,“念。”
璇璣衛(wèi)硬著頭皮高聲誦讀。
殿上頓時落針可聞。
起初還以為只是無意犯了忌諱,可剛聽了一句……
這哪里是犯忌,這分明是**裸地打陛下的臉吶!這般文章竟能中舉張榜?
在場哪個是沒腦子的,心知絕無可能,定是有人從中做了手腳。
陛下欲借此次科舉將權(quán)貴女子納入官場,這已經(jīng)是共識。
本是雷霆一擊、扭轉(zhuǎn)乾坤之局,卻在最后關頭出了如此紕漏。
秦明凰面無表情,“帶考生陳榆上殿。”
“是!”
皇嗣區(qū)域中,除了遠在鳳京之外的兩位,其余都在。
三公主與四公主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眼中俱是凝重。
她二人主持初試,深知全程皆有神武境璇璣衛(wèi)暗中監(jiān)護,而正式鄉(xiāng)試只會更加嚴密。
究竟是考生、考官,還是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致命差錯?
不多時,陳榆被帶至皇極殿。
她一身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衣衫,身形單薄。
垂著腦袋,低垂眸光,不敢直視天顏。
直至御前,她慌忙跪伏在地,“銜云縣秀才陳榆,叩見陛下。”
秦明凰手中拿著剛剛呈上的謄抄試卷,其上不僅有謄抄人與復核者的簽名,亦有考官的評語判詞。
因是中舉的卷子,除了經(jīng)義、策論、詩詞各分項的評等,末尾還有主考與副主考的聯(lián)署簽字與批注。
“把謄抄卷給她看看。”
試卷被遞到陳榆手中,她急忙接過,只飛快掃了幾眼,便再次叩首,
“陛下,這篇文章才是我所寫!”
秦明凰點了點頭,“將卷子傳示百官,都看看此文是否對得起一百四十三名的名次。”
……
詔獄,今日已是人滿為患。
無數(shù)暗樁細作被捕入獄,從市井間傳遞消息的底層眼線,到負責周轉(zhuǎn)銀錢的當鋪掌柜。
最重要的是,他們擒住了世家安插于鳳京情報網(wǎng)的首腦,沈元章。
與他們明爭暗斗多年,終于一網(wǎng)打盡。
本該痛飲三日、大肆慶祝,現(xiàn)實卻給了所有人一記響亮的耳光。
璇璣衛(wèi)從上到下,臉上皆是火辣辣得疼。
詔獄最底層,單獨關押的要犯牢房內(nèi)。
玄鐵鑄就的牢籠閃爍著幽冷光澤,神武境強者的威壓如實質(zhì)般籠罩其中。
沈元章蜷縮在地,發(fā)出陣陣凄厲慘叫。
“說!究竟是誰動了手腳!”
牢門外,隱蟄背靠陰冷潮濕的粗糲墻壁,面紗下的臉色沉得能滴出水來。
已經(jīng)審了一盞茶的功夫,在絕對的力量壓制下仍不松口,再耗下去恐怕也是徒勞。
驀地轉(zhuǎn)身離去,指節(jié)攥得發(fā)白。
該死!
都這種時候了,最擅長拷問的千戶聆鐸死哪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