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破虜那個莽夫……呵呵……咳咳……”
“軍餉鬧了又鬧……邊境諸軍,難道只有他趙破虜麾下缺餉銀?”
“難道就他一個發現送來的軍餉里摻了劣幣?”
“蠢啊……真是蠢……”
曹承安的眼神渙散,仿佛回到了當年,
“他竟然真的相信能告御狀,還派了心腹親衛,想帶著證據偷偷潛回鳳京。”
“他就不想想……北方戰事吃緊,我曹承安縱然有十個膽子,哪有那個閑工夫和本事去私鑄劣幣?
何況玄武軍轄境內,根本并無鑄錢監。
你認為我手眼通天,能做得了萬民司的主?”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破罐破摔的瘋狂和絕望。
染血的手指顫抖著,竭力想要指向某個方向。
最終卻只能無力地垂下,指向頭頂那一片虛無。
“劣幣啊……還能是誰……哈哈哈……”
他笑得涕淚橫流,混合著鮮血,狀若癲狂,
“這么多年、那么多劣幣源源不斷混入軍資……
沒有鳳京城里最高處那位的首肯……誰做得到?誰敢做!”
轟!!!
如同九天驚雷直劈天靈蓋!
李鍔整個人僵在原地,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
聽了曲衡的說法,他心中早有各種猜測,甚至懷疑過相位上的那位和……
但當這殘酷的真相真的從曹承安口中說出來時,巨大的沖擊力依舊將他的心神徹底撕裂。
是……陛下?
竟然是當朝女帝秦明凰!
是那位他們效忠的君王,在用劣幣侵蝕軍隊的脊梁?!
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存在,默許甚至主導了這一切?!
甚至為了掩蓋真相,不惜將趙破虜和一千二百名邊境精銳推向死地?!
無邊的憤怒、徹骨的寒意、還有為死去兄弟那滔天的冤屈,如同巖漿瞬間淹沒了李鍔的理智。
“呃啊!!!”
他發出一聲如同困獸般的咆哮,握刀的手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劇烈顫抖,青筋暴起。
下一刻,在那股無法抑制的狂暴情緒驅使下,手中的短刀猛地向前一送。
“噗嗤!”
利刃精準地刺入了曹承安的心臟。
曹承安身體猛地一挺,眼睛驟然瞪到最大,死死盯著李鍔。
瞳孔中的光彩迅速渙散,最終徹底凝固。
只剩下無盡的空洞,鮮血從他胸口和嘴角汩汩涌出。
一代北境大將,堂堂玄戈司右少監,就此氣絕身亡,斃命于衙署公廨之內。
李鍔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
看著眼前迅速失去生機的尸體,眼中翻涌著復雜到極致的情緒。
緩緩拔出短刀,溫熱的血液濺了幾滴在他臉上。
沉默扯過曹承安身上那件早已被血染得看不出原色的官袍,仔細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干凈短刀上的血跡。
直至刀身再次光潔如鏡,映出他冰冷而布滿血絲的雙眼。
然后,站起身來,還刀歸鞘。
“吱呀”一聲,他拉開了公廨的房門。
門外,兄弟們早已肅立等候多時,衙署內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一名軍士默默捧來一套干凈的普通軍服。
李鍔一言不發,脫下身上那件沾染了血跡的外袍,露出里面的內甲,接過干凈衣衫迅速換上。
一直緊盯著這邊的監令沈知節,立刻掙扎著低吼:
“曹承安呢?李鍔,我問你話,曹承安呢!”
李鍔仿佛根本沒有聽見,徑直走到他面前。
在沈知節驚怒交加的目光中,他猛地抬手,一記手刀精準地砍在其側頸。
沈知節悶哼一聲,頓時暈厥過去,被旁邊的軍士扶住。
這時,李鍔才轉過身,面向所有跟隨他闖入龍潭虎穴的兄弟。
目光掃過一張張堅毅的臉龐,聲音沙啞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問出來了,劣幣之事,牽扯深遠。”
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說得無比艱難、沉重如山:
“曹承安說,從來都是陛下在授意制造劣幣。”
死寂。
絕對的死寂籠罩了整個玄戈司衙署。
所有人都像是被瞬間抽干了靈魂,目瞪口呆地僵在原地,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與駭然。空氣仿佛凝固了,連呼吸都停滯了。
“都尉……這……這……”有人下意識地呢喃,卻無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這個消息太過震撼,太過駭人聽聞,幾乎顛覆了他們所有的認知和信仰。
他們都是邊軍啊,在北境邊疆守了一輩子的兵啊!
“走。”
李鍔沒有再解釋,也沒有多余的感慨,只是低沉地吐出一個字。
他率先邁步,走向衙署大門。
沉重的門栓被拉開,衙署大門再次洞開,外面街道的光線照射進來,有些刺眼。
三十余人魚貫而出,沉默而迅速。
最后一人出來后,大門被從外面輕輕帶上,仿佛一切從未發生。
一行人沉默地快步走入那條僻靜的巷角,再次匯聚在那個胡麻餅攤前。
油鐺里的餅滋滋作響,香氣依舊,卻無人再有心思去看一眼。
李鍔猛地停下腳步,看向那依舊專注烙餅的老板,“我要入宮!”
那老板頭也沒抬,周身那股無形的“勢”微微流轉,將李鍔的身形和聲音悄然隔絕在內,不為外人所察。
“李都尉,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我說了,我—要—入—宮!”
李鍔低吼,雙眼赤紅,額角青筋暴起,整個人像一頭瀕臨失控的雄獅。
兄長的慘死、兄弟們的血仇、那足以焚毀一切的真相,在他胸腔里瘋狂沖撞,幾乎要破體而出。
老板終于抬起頭,淡淡看了他一眼,不見絲毫起伏,
“你實力不夠。
甚至靠近不了宮門,就會被守衛格殺,進去更是癡心妄想。
現在去,只會破壞所有計劃,讓所有人的犧牲統統付諸東流。”
“我兄有先登之功!”李鍔幾乎是在咆哮,身體抑制不住得顫抖不休,
“知道什么是先登之功嗎?那是用命堆出來的!
他的昭毅將軍位,不是屬于他一個人,那上面披著多少兄弟的血!
現在知道仇人是誰,我卻不能去報仇?你告訴我憑什么!”
他猛地踏前一步,氣勢驚人:“你攔不住我!”
老板看著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冷冷地吐出了三個字:
“趙橫江。”
三個字,如同最凌厲的冰針,瞬間刺入了李鍔沸騰的熱血。
所有的動作、所有的憤怒、所有的決絕,在這一刻被徹底凍結。
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干干凈凈,只剩下一片死灰般的蒼白。
老板的聲音依舊冰冷,卻帶著一種殘酷的清醒:
“你和曲衡若都赴死了,趙橫江還怎么活?”
李鍔僵在原地,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雷霆劈中。
滔天的怒火被砸得粉碎,只剩下無邊的絕望,深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