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瓊于馬上,向每一位致意的兵士頷首回禮,帶著沉甸甸的分量。
從鳳京帶來的一千禁軍精銳幾乎死傷殆盡。
身后囫圇個能騎馬的不過三四十人,余者皆需人攙扶或同乘一騎。
對于初建的鳳翎營而言,這一仗……太過殘酷。
然而,從整個戰(zhàn)局來看,大乾無疑取得了大勝。
五千神策玄甲軍這支恐怖的戰(zhàn)爭巨獸,自側(cè)翼悍然撞入朔風軍陣。
那些差點將鳳翎營徹底吞噬的厚重防線,在絕對的力量面前如同紙糊的一般被輕易撕得粉碎。重甲鐵騎自左翼突入,貫穿中軍,直透右翼,而后勒馬回旋,再次發(fā)起沖鋒。
將龐大的朔風軍陣來回碾壓,沖鑿了整整四遍!
最終,敵軍徹底潰敗,兵敗如山倒。
而在玄甲軍發(fā)起沖鋒的同時,鎮(zhèn)北關(guān)主城門轟然洞開。
養(yǎng)精蓄銳已久的守城騎兵洶涌而出,步卒緊隨其后,將原本困于甕城中絞殺的朔風先鋒軍反包圍其中。
巷戰(zhàn)的局勢瞬間逆轉(zhuǎn),變成了大乾軍對入侵者的圍獵與清算。
此戰(zhàn),正如鎮(zhèn)北大將軍袁震所期望的那般,一戰(zhàn)定乾坤!
朔風先鋒軍幾乎被全殲于甕城,左翼被打殘,中軍與右翼徹底潰散,傷亡慘重,短時間內(nèi)絕無再戰(zhàn)之力。
秦昭瓊一路無言,回到了鎮(zhèn)北關(guān)內(nèi)。
中軍大帳內(nèi),燈火通明。
以袁震為首,所有高級將領(lǐng)俱在。
見到秦昭瓊?cè)雰?nèi),眾將齊刷刷抱拳,單膝跪地,“將軍!”
袁震是陛下繼曹承安之后提拔的北境大將,算得上皇黨新銳。
軍中雖有派系,但在秦明凰多年經(jīng)營之下,人心凝聚,尚算純粹。
更何況軍人最重軍功與勇武,大殿下親冒矢石、身先士卒,近乎拼光了那兩千鳳翎營輕騎,此等壯烈與功績,已贏得了所有北地將士的尊重。
“眾將請起?!鼻卣循偟穆曇魩е黠@的疲憊與沙啞,
“袁將軍,此戰(zhàn)雖勝,然強敵未遠。
暗中很可能還有二品境強者窺伺,我等尚不知朔風此次驟然發(fā)難的真正緣由。
北境防務(wù)仍由你全權(quán)主持,我不會妄加干涉。”
“末將領(lǐng)命!”袁震沉聲應下。
各部救援傷患、加強關(guān)墻巡防、清點戰(zhàn)損、登記陣亡將士名錄、撲滅余火、安撫百姓、整頓軍備……
一樁樁一件件,皆是大戰(zhàn)之后必須立刻處理的要務(wù),這方面秦昭瓊確實欠缺經(jīng)驗。
鳳翎營并無巡防任務(wù),而且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恐怕都不會披掛作戰(zhàn)。
因為今日一戰(zhàn),即戰(zhàn)力幾乎都已經(jīng)打殘了,剩下的唯有補充兵力、加強訓練。
秦昭瓊帶著殘部返回鳳翎營駐地,身后還跟著袁震剛剛撥給她的三千玄武軍士卒。
畢竟那神秘的二品境敵人尚未現(xiàn)身,唯有身處大軍環(huán)伺之中,方能確保安全。
尚未抵達營門,便見留守的兩千未曾出戰(zhàn)的女兵早已翹首以盼,密密麻麻地站在轅門外。
當她們看到殿下身后傷痕累累、人數(shù)不足百人的殘部時,人群中頓時響起壓抑不住的啜泣聲,卻又迅速被死死捂住,只剩下低沉到令人心碎的嗚咽在寒風中飄蕩。
秦昭瓊的目光掃過那些年輕而惶恐的臉龐,抿緊了毫無血色的唇。
握著韁繩的手指太過用力,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勝利的榮光之下,是冰冷殘酷的犧牲,沉重得讓人幾乎無法呼吸。
……
朱雀南道,百越都護府。
時值白露,北地已漸露秋寒,而南疆卻依舊悶熱潮濕,空氣都比北境粘稠。
都護府衙署的書房內(nèi),窗扉大開。
沒見灌入多少涼風,只聽得外面不知名的蟲子聒噪不休。
二皇子秦景珩獨自立于巨大的南疆輿圖前,指尖無意識地在圖上山川河流的脈絡(luò)上劃過。
眉頭緊鎖,怔怔出神。
南疆騷亂,非一朝一夕之事。
百越都護府作為大乾疆域南端的門戶,直面著廣袤又危機四伏的原始叢林。
那里是無數(shù)彪悍部族的棲息之地,地形復雜,瘴癘橫行。
大乾倚仗的國之重器——強大的重甲騎兵在此等地方根本施展不開。
數(shù)百年來,朝廷始終懷著一統(tǒng)南疆的雄心。
不知進行過多少次或大或小的征伐,卻往往損失慘重,無功而返。
那些土著蠻部占據(jù)著絕對的地利,對密林了如指掌,神出鬼沒,手段更是層出不窮。
各種陰毒的陷阱、防不勝防的奇異毒素,讓大乾軍隊每向前推進一寸都苦不堪言。
最致命的是,即便僥幸奪得些許地盤,也根本難以固守。
補給線漫長而脆弱,隨時可能被切斷。
與之相對,那些蠻部卻時常出山劫掠邊境州縣,來去如風。
搶了糧食財物和人口便迅速遁入茫茫林海,消失無蹤。
其行徑如同附骨之疽,雖不致命,卻令南疆軍民常年不得安寧。
此番母皇派他前來,正是因探查到南疆各部族近來異動頻頻。
小規(guī)模沖突較往年驟然增加,仿佛正在醞釀著什么前所未有的大動作。
秦景珩的目光在地圖上那些代表險峻山地和原始叢林的區(qū)域反復巡梭,眉頭越皺越緊。
今年南境氣候并無異常,水災旱災都未曾波及此地。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那些大大小小的部族如此躁動?他們究竟想做什么?
抵達此地半月有余,除了認識了大大小小的軍中將領(lǐng)和地方文臣,于南疆暗流洶涌的根源,竟一無所獲。
這絕不行!
就在秦景珩心緒煩亂之際,書房外傳來輕叩聲。
“進。”
他身邊的第一幕僚徐慎之緩步走了進來。
徐慎之年約四旬,面容清瘦,留著長須,眼神沉穩(wěn)。
“殿下,晚膳已經(jīng)備好,今日宴請的客人也都到了廳中等候?!?/p>
秦景珩回過神,心中不由生出一絲煩躁。
日日宴請,除了軍中將領(lǐng)便是府衙文臣,再加上些當?shù)厮^名士豪商。
杯觥交錯,虛與委蛇,于正事有何裨益?徒耗光陰罷了。
“以后這類宴請都取消了罷?!鼻鼐扮裾Z氣帶著不耐,
“當務(wù)之急應集中于軍務(wù)邊防,而非這些無謂的應酬?!?/p>
徐慎之聞言并未驚訝,只是微微頷首:
“殿下所言極是。
只是今夜這最后一次宴請,客人已至,不妨一見。
或許,會有些意外之得。”
秦景珩瞥了他一眼,壓下心中不快。
也罷,終歸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