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時光悄然流逝,朝堂局面似已趨于穩固,鳳京內外亦不見明顯波瀾。
晨光熹微時,宮墻內柳梢沾露,雀鳥啼鳴,竟顯出一派安寧平靜。
那些潛藏在暗處、試圖伺機而動的不安因子,早已被璇璣衛無聲按滅,未曾驚動世人。
長街深巷之中,偶有夜巡的燈火掠過青石磚面。
旋即又歸于沉寂,仿佛什么都不曾發生。
連宵禁之令也已解除,長街復歸人來人往。
不再見重兵巡守之影,坊間漸漸恢復往日生機。
茶樓酒肆再度飄出裊裊香氣,小販吆喝聲此起彼伏,只是那笑容底下多少藏著些謹慎。
北方更傳來大捷之音。
朔風王朝舉兵猛攻鎮北關,卻在大公主統帥之下遭逢重創,潰敗而歸。
捷報傳至京中,百姓歡騰,人心大振。
市井之間,說書人早已將大公主的英姿編成段子,引來陣陣喝彩。
然而御書房內,空氣仍舊滯重,如暴雨前的悶窒。
沉香細細,自錯金獸爐中裊裊升起,卻驅不散那股子壓抑。
原因無他,六公主秦昭玥已連續兩日未曾闔眼。
眼下泛著淡淡的青黑,膚色透出一種久未見光的蒼白,一雙眸子幽怨得仿佛燒著兩簇幽火。
最是煎熬的,莫過于她身旁的墨組諸人。
她們一面須臾不離地緊盯,絕不容殿下真正睡去;
另一面,隨著清醒之時愈長,殿下的脾性愈發難以捉摸。
唇齒之間似蘸蜜含鋒,每每開口,總能將人說得抬不起頭。
幸而墨組隨侍已久,多少習慣了些許,更有碎墨與墨一在前頭頂著。
如今連三公主與四公主在她面前都放低話音,御書房中山雨欲來。
比如現在,五皇子屏息凝神,躡手躡腳不過從榻邊走過……
“瞅你那熊樣,走路娘兒們唧唧的,咋滴,剛割的?”
眾人:……
五皇子抿緊了唇,委屈,卻不敢辯。
“唔……”
只低頭訥訥退開,倒是惹得秦昭玥更煩躁。
她這脾氣倒也不是無緣無故。
不能睡覺固然難熬,可真正內心焦灼的原因卻并未對任何人提起:
功德值的增長,遠不及預想。
清算四大世家一事,并未徹底功成。
依璇璣衛情報所見,脫逃的皆是各族培育多年、隱于幕后的根基。
這些老謀深算之輩,早在風聲收緊之前便已布好后路。
更麻煩的是,兩日已過,這些人依舊蹤跡全無,彷佛人間蒸發。
璇璣衛自是用盡手段,卻仍未能從擒獲之人口中問出線索。
以致于明面上四大世家全部傾覆,所得功德值卻大打折扣。
"陰陽并濟",漲動亦不如預期。
裴相大力推動之下,雖有過一段漲勢,隨后卻迅速緩滯,近乎停步。
秦昭玥心知,此事早在鄉試張榜、朝堂論政之時便已定調。
開設女子學堂非旦夕可成,其影響深遠,卻非一時能見。
只怕要等到會試、殿試,乃至最終授官之后,方能再見一波漲潮。
可秦昭玥又如何能等到那時?
只怕未至那日,她早已燈枯油盡,不可能一直強撐著不睡覺。
這兩項一共帶來五六萬功德,續持母皇生機足夠,但若想徹底滌清體內生機之毒,她卻毫無把握。
最令秦昭玥不解的是,"國泰民安"那一頁,至今未有分毫變動。
鳳京平靜,地方未見異動。
北境再來戰報,寫得詳盡,確是一場大勝,殲敵眾多,令朔風潰敗難起。
鎮北關雖棄甕城,關隘仍固。
五千玄甲重騎現世,足令朔風大軍短時不敢再犯。
既如此,為何依然紋絲不動?
國有何不泰,民有何不安?
璇璣衛多方探查情報,仍尋不出答案。
吃點苦頭秦昭玥能夠忍受,只怕苦無盡頭。
正因這無從排解的焦躁,御書房內氣氛日沉,人人屏息,如履薄冰。
連小九都不敢如往常般嬉鬧,只安靜地坐在角落,時不時偷瞧六姐姐一眼。
就在這一日午后,隱蟄忽疾步而入,驟然劃破一室沉寂。
她衣袂拂風,徑自闖入,眼中波瀾起伏,竟是罕有地泄露一絲慌亂。
眾人的目光霎時聚焦于她身上,連秦昭玥也稍稍坐直了身子。
“出事了,朱雀南道叛亂。”
語落,滿室皆震,所有人驟然變色。
秦昭玥亦是一怔,震驚之余,隨即便是撥開云霧般的恍然。
原來"國泰民安"停滯的緣由,從來不在于北境,竟在南境之地。
指尖無意識地叩著榻沿,發出規律的輕響。
三公主急急抬聲,握著茶盞的指節已然發白,
“二哥呢,他可安好?”
隱蟄眼中驟寒,聲線沉冷:
“他已發布檄文,欲要自封天子,裂土自立。”
恍若驚雷炸入御書房。
三公主手中的卷軸"啪"地落地,五皇子倒抽一口冷氣,連最沉穩的四公主也失了方寸,怔在原地。
兩日時間,剛夠母皇遇刺之訊傳至南境,竟就急不可待至此么?
秦昭玥容色一沉,立問局勢如何。
她的聲音反而平靜下來,那種反常的鎮定讓周圍人都屏住了呼吸。
“二皇子身邊的璇璣衛恐已遭清除,未能傳回任何消息,方才已遣最近人手急赴探查。
目前所知,叛軍陳兵于朱雀南道北境,至少三萬之眾,兵甲俱全。”
她目光直望向秦昭玥。
二人視線一觸,心下頓時明了,生出同一猜測。
昔日私采鐵礦、暗鑄兵械的流向,恐非往北,而正是向南。
四大世家脫逃之人,只怕已在南境。
雖未證實,但合情報推斷,應該就是這樣。
否則,誰能輕易養兵三萬?誰又能供齊三萬軍伍之甲胄兵器?
若無世家雄厚財資支撐,只憑二皇子自身,絕無可能成事。
關鍵尚有一疑,這三萬兵馬從何而來。
總不至二皇子方才舉旗,朱雀南道百姓便頃刻影從吧。
若從南疆前線調兵,邊關豈不空虛,豈不怕腹背受敵?
秦昭玥長嘆一聲,倦色與凝重深鐫眉間,抬手揉了揉太陽穴。
“多思無益。
三姐姐,還是即刻召蒙將軍及玄戈司、萬民司諸位大人共議吧。”
“好。”
三公主應聲而起,神情恢復了幾分往日的沉靜,唯有緊握的拳頭泄露了內心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