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玥脫口而出:
“名義上歸順大乾,納入版圖。
朝廷會開通官方互市,設立關口。
南疆人不必世代困守山林,可在朱雀南道指定的州縣居住生活,往來貿易。
至于其他……端看我朝陛下日后圣意,以及你們的表現。”
“可以告知你的是,四大世家鳳京本家已被鏟除。
至少四州之地重歸朝廷,所抄沒的田產大概率將還田于民。
若南疆人愿往中原耕種落戶,也非不可行?!?/p>
“此外,我朝陛下大力推行科舉,男女皆可應試入仕。
或可在南疆開設官學,普及教化,準許你們參加科考。
將來,由你們自己考出來的官員,管理南疆故土?!?/p>
阿雅朵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
她對百越都護府的繁華并不陌生,當年修為小成后,曾多次偷偷潛入。
那車水馬龍的街道、琳瑯滿目的各色吃食、夜晚璀璨不息的燈火、學堂里傳出的朗朗讀書聲、少年人出口成章的風雅、往來商旅帶來的天下奇聞、茶館說書人口中跌宕起伏的故事……
這一切都構成了她童年記憶中最為斑斕珍貴的部分。
她深知,南疆山林中尋常的獵物皮毛,在都護府的市集上能賣出不菲的價錢,足以換取大量糧食。
而南疆部族,為了開墾一小片田地,防范野獸侵襲,往往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更別提那些珍貴的布料、鹽巴和鐵制農具了。
還有學堂、科舉……那簡直是另一個世界的光明。
她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竭力壓下胸腔中翻涌的激動情緒,目光灼灼地看向秦昭玥:
“僅僅只需名義上的歸順?
六公主,您做的了這個主嗎?
此刻說得天花亂墜,待朱雀南道事畢,又以何保證方才承諾的一切?”
秦昭玥聞言,竟是直接翻了個白眼,語氣淡漠至極:
“我為什么要向你保證?”
阿雅朵猛地一怔,巨大的屈辱感瞬間沖上頭頂,讓她渾身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然而,這屈辱來得快,去得也快,迅速被更深重的無奈與無力感壓下。
所謂談判,需得實力相當、地位對等方可稱之。
如今……她不過是砧板上的魚肉。
秦昭玥顯得有些不耐煩,長長嘆了口氣,眉宇間染上一抹明顯的煩躁:
“我替你梳理一下。
你配合,說服南疆各部退兵,兵不血刃地將南疆納入大乾版圖。
我剛才所說的一切,便有很大可能逐步實現。
至少,開設互市、正常通商貿易,這一點我現在就能允諾。
大乾與南疆相爭多年,彼此都清楚,朝廷大軍深入山林難以取勝。
而你們離開山林,也絕非大乾軍隊的對手?!?/p>
“若你不配合……”她話鋒一轉,語氣驟然冷冽,
“無非就是多費些手腳。
待清理完世家之人,我便揮兵屠盡敢于反抗的部族士兵,乃至整個寨落。
殺到你們膽寒,殺到南疆再無反抗之力,最終淪為奴族。
大乾荒地眾多,正缺人力開墾,各地的工坊礦場,想必也很樂意接收源源不斷的奴工。”
“但你需知,大乾在施行王化教化一事上,素來講究幾分公平。
你可知邊庭四道?或許你還未知,西北邊庭貴族之女赫連朝露,此次便參與了中宸道的鄉試,并且已然中舉。
這意味著她已有資格選官入仕……”
說到此處,秦昭玥話音突兀地一頓,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等等……赫連朝露入鳳京參考……
當初母皇的意圖,似乎只是為了給女子科舉之事再添一把火,壓一壓朔風二公主的勢頭?
應該……不會還有更深層的考量吧?
嘶……
以母皇那走一步看十步、慣于埋設長線的性子,未必沒有后手……
咦~這些心思深沉如海的人物,真是想想都讓人覺得可怕。
秦昭玥迅速斂起那一瞬間的走神,繼續道:
“西北邊庭如今已成為大乾優質的養馬地。
原來的子民為大乾牧馬,獲得了平民的身份與應有的尊重。
南疆為何不能效仿?
據我所知,山林中的珍稀獵物、上好皮毛、各類山珍,在中原都能賣出極高的價錢?!?/p>
“言盡于此,”秦昭玥最后看了一眼面色變幻不定的阿雅朵,
“何去何從,你自己決斷?!?/p>
江無涯的“域”如同無形的水幕,依舊嚴密地籠罩著這間彌漫著血腥的臥房,將內里的一切聲響與氣息與外界徹底隔絕。
因知曉南疆圣女今夜有“要事”需與二皇子獨處,周遭守衛早已被刻意遣散,并無窺探的視線。
此刻,房中陷入了一種近乎凝滯的寂靜,
唯有燈臺上燭火偶爾爆開一絲細微的噼啪聲,映照著滿地狼藉和眾人各異的神情。
阿雅朵微微垂著頭,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掩住了眸中劇烈翻涌的掙扎與猶豫。
她的指尖無意識地蜷縮著,抵在微涼的掌心。
利弊權衡、族群存亡、個人榮辱……無數念頭激烈碰撞。
秦昭玥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
看似平靜無波,實則心下正在飛速盤算。
方才那番關于南疆歸順后種種條件的言論,幾乎全是她急智之下信口拈來的現編之詞。
來時的路上,她滿心想的只是誅殺二哥、破除“名分”,壓根沒想過要將整個南疆納入版圖。
從實際治理而言,納不納入,區別或許真不大,能開通穩定互市已算達成目標。
涉及人口遷移、勞力安置、政策推行,其中麻煩無數,沖突更是難以避免。
反正她又不是母皇,上輩子在職場上被畫餅的次數多了,如今信手拈來竟也熟練得很。
說到底她只是個公主誒,說的話又不必負責任。
但她旋即又想到了關系母皇性命的功德簿。
別管實際實惠有多少,只要南疆肯口頭承諾歸順大乾,她這個開啟談判、兵不血刃化解一場兵禍的發起者,難道不是大功一件?功德值豈能不嘩嘩而來?
雖說不知救回母皇具體需要多少,但這不妨礙她靈機一動,順勢而為畫下這張大餅。
有棗沒棗,先打一竿子再說。
萬一撈著了,便是給母皇的生機又上了一道保險。
正思忖間,秦景珩已慢慢挪著步子,試圖朝她的方向靠近,打破了她的沉思。
“站那兒,別再靠近了?!彼⒖坛雎曋浦?,語氣冷淡。
“為什么啊……”秦景珩語帶委屈。
“惡心。”
秦景珩:“……”
他感覺心口又被無聲地扎了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