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六妹妹,”秦景珩試圖轉移話題,目光落在她背上那個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人形上,
“你背著的是誰?朱雀南道難道還有比我更緊要、需你親身來救的人?”
陛下早已被換上了尋常粗布衣衫,手套、面罩、頭巾一應俱全。
莫說容貌,連一寸皮膚都未暴露在外。
“此地的璇璣衛密探,受了重傷。”
秦昭玥眼皮都未抬,隨口扯了個理由,至于對方信不信,她壓根不在意。
“這樣啊……”
秦景珩雖覺有些古怪,但轉念一想,或是潛伏極深的密探。
自己此番遭難的內情恐怕就是對方探查告知六妹妹的。
或許是因無處托付,才不得不時刻背負?
如此一想,他心中竟莫名生出一絲酸意。
那密探能被這般緊密地背負著,而自己這個親二哥想靠近兩步都被呵斥嫌棄。
秦昭玥信口胡謅的瞎話,聽在阿雅朵耳中卻又是另一番驚心動魄。
竟還有潛藏的璇璣衛未被清除?
世家之人不是信誓旦旦說已肅清所有眼線了嗎?
那她方才向自己打聽情報,難道只是為了驗證其真實性?
這位六公主的心機手段,究竟深沉到了何種地步……
秦昭玥已徹底失去了耐心,深入敵腹,多留一刻便多一分風險。
“要不你慢慢想?我們先去將世家之人料理了再說?我晚上還想好好睡一覺。”
她是真的困倦至極,連續數日不眠不休,神經已繃緊到了極限。
此刻只想速戰速決,找個地方倒頭就睡。
阿雅朵猛地一咬牙,眼中最后的掙扎如同退潮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認命般的堅定。
她已經想明白了,自己所有的不甘,終究抵不過現實的冰冷。
謀劃良久,原想與世家分庭抗禮,共據朱雀南道,轉眼間卻落得任人魚肉的境地。
可是……她真的有選擇的余地嗎?
“不必了,”阿雅朵抬起頭,目光灼灼地望向秦昭玥,直接將一旁的二皇子視為無物,
“我愿意配合?!?/p>
她緩緩上前一步,右手撫胸,繼而向左前方微微躬身。
隨后單膝觸地,左手手背貼于額前,做了一個極其繁復古老的手勢。
這是南疆部族中,唯有圣女在面對盟約或臣服時,才會行出的最高敬禮,象征著將部族的命運交托于對方之手。
“還請六殿下記住今日的承諾,我南疆勇士的刀鋒,至今尚未沾染大乾無辜百姓的鮮血?!边@或許是此刻,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稍作抗衡的籌碼。
秦昭玥也斂起了面上那點不耐煩,神色端凝。
她微微頷首,受下了這一禮。
姿態拿捏得恰到好處,既顯重視,又不失上位者的威儀。
“我沒有無故屠戮的愛好。
此間事了,南疆部族勇士可分批返回山林休整。
不過,所有甲胄兵器需悉數留下。
此事,今夜便要開始執行?!?/p>
阿雅朵垂下了頭,掩去眼中所有情緒,只應了一聲:“是!”
“行了,走吧,帶路前往世家宅邸。”
眾人立刻動身。
秦昭玥卻突然停下腳步,望向亦步亦趨緊跟在她身后的秦景珩:
“你跟著干什么?”
秦景珩一臉驚惶失措:“六妹妹,你不打算帶我一起走?”
“可以啊,不過動起手來刀劍無眼,沒人顧得上你,也分不出人手特意保護。
二哥若自覺有把握在二品境混戰的余波中自保,大可跟上。”
秦景珩驟然止步,這話猶如一盆冰水澆下。
他一個四品境,拿什么去自保?怕是余震就能將他掀飛。
“這……你也不能就把我獨自丟在這里啊六妹妹?!?/p>
“可以喔,”秦昭玥的語氣甚至帶上了一點循循善誘,
“讓阿雅朵對外就說蠱蟲清除需時間靜養,你無非就是在這兒安安穩穩睡一覺的事兒?!?/p>
不知為何,說這話時,秦景珩總覺得六妹妹那平淡的語氣里,隱隱透著點咬牙切齒的意味。
“可是……”
秦昭玥直接打斷了他,轉向江無涯:“師兄,麻煩處理下首尾。”
“好說,小師妹,包在我身上。”
江無涯爽快應道。只見他意念微動,那“域”的力量悄然流轉。
地上那具二品護衛的尸身、濺落的鮮血、乃至那只早已僵死的蠱蟲,頃刻間被一股無形巨力碾磨。
化為極其細微的粉末,隨后被他精準地操控著,悉數從那破開的窗縫中揚了出去。
消散于夜風之中,不留絲毫痕跡。
看著他們三人毫不猶豫轉身、即將消失在“域”的遮掩中的背影,秦景珩哀嘆一聲,終是認清了現實。
大局已定,他此刻確乎毫無用處且是個累贅。
他拖著沉重的步伐,一步步挪回那張凌亂的床邊。
認命地躺了下去,還不忘弱弱地提醒了一句:
“六妹妹……你,你們快點回來啊……”
語氣柔軟,帶著幾分被遺棄般的委屈心酸。
秦昭玥連頭都未曾回,三人的身影在江無涯“域”的完美遮掩下,如同融入夜色的水滴,瞬息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阿雅朵凝神感知了一番,竟真察覺不到絲毫他們離去的氣息與痕跡。
心中駭然之余,最后一點僥幸也徹底熄滅。
罷了……
她深吸一口氣,斂起所有雜念,反而奇異地平靜了下來。
抬手整理了一下微亂的衣襟,推開房門。
門外月色清冷,廊下空無一人。
她反手輕輕合上門扉,旋即邁開步伐,朝著州衙大門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