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碾過青石板,包銀轂軸發出輕聲嗡鳴,像撥動繃緊了的琴弦。
伴作車夫的墨二單手挽韁,杏色裙裾下露出青鹿皮靴尖,行狀輕松,真如同趕車的老把式。
其實空閑的那只手距離腰間很近,那里藏著柄烏木匕首。
但凡有一絲風吹草動,她都能立刻抽出應敵。
碎墨所挑選的都是個中好手,除了各有絕技之外,執行任務的經驗都都很豐富。
無論趕車的、周圍跟隨的,都沒有表現出特別的戒備,看起來都很自然。
回程的隊伍氣氛有些低迷,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蒙堅騎馬在前方引路、暗暗警惕。
考慮到神秘人表現出來的實力,若非掌握著千軍萬馬,小股禁軍護衛根本沒有意義。
所以這趟返程只帶了二十余騎精銳,而秦昭玥身邊的看起來都是伺候的婢女,無人知曉她們真正的身份。
表面上只有他一名高手而已,若是真奔著六公主而來,當是個不錯的機會。
明明應當全神貫注,腦海中卻總是會時不時跳出剛剛的畫面。
姜青蒲確實是位值得尊敬的大夫,臨走之前五體投地的那番話,是為了減輕六公主心中的負罪感。
可當時秦昭玥并沒有回頭看他,也沒有回應一句話。
她只是緊抿著唇,身體微微顫抖,看得出來極力克制著自己。
看似面無表情,可眉宇間的哀傷濃重得怎么都化不開。
蒙堅猛吸一口氣,將腦海中的畫面強行鎮壓,此時不是多愁善感的時候。
裴雪樵在那輛馬車后頭,夜間的風吹皺了車簾,卻看不清里頭的景象。
他的視線卻總是會不由自主落在上頭,心中一陣陣憋悶得難受。
終是不到雙十年華的姑娘,又是那樣尊貴的身份。
通過救治一事,裴雪樵已經認定,六公主只是表面行事荒唐了些,內里應該很柔軟,否則不會冒險為了一群平民挺身而出。
虛情假意還是真心實意,通過一天的時間,裴雪樵自信看得清清楚楚。
她現在……應該傷心極了吧。
馬車中,秦昭玥褪了外衫躺在軟墊上。
就跟來茗煙縣之前一樣,能坐著就不站著,能躺著就不坐著。
看似一樣的懶散,只是愣愣望向輿頂,表情懨懨的沒有神采。
隨車的婢女只有碎墨一人,她望著那張蒼白的俏臉,幾度張嘴就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腦海中劃過當時在宮中六公主說要給她穿小鞋的畫面,那時的她靈動狡黠,眸子里閃著細碎的光。
不像此時,如同個行將就木的老者。
第一次,碎墨有些厭惡自己的嘴拙,不懂得此時該說些什么安慰的話語。
就在此時,躺尸的秦昭玥卻突然開了口:“碎墨……”
“屬下在!”
聽到對方主動呼喚,碎墨立刻應答,都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語調帶著些迫不及待的歡快。
可喚了一聲之后又陷入了沉默,她等待良久,就當打算主動開口問及之時,卻聽六公主突然問道:
“母皇離京前交待過什么?”
碎墨悚然一驚,怔愣當場。
秦昭玥沒有去看她的表情,從此時的沉默中已經得到答案。
剛開始她還天真以為母皇真的是為了“懲罰”她,或者說通過賑災籌款之事看到了一些她的智慧。
加上之前原身一直胡鬧荒唐,就算在御書房內“袒露心扉”,母皇大概還是認為她在韜光養晦。
只是因為被人設計陷害、要辱了她清白,這才表現出了些能力。
那韜光養晦能為了什么?無非就是那個至高無上的位子罷了。
女人說不要,不一定就真的不要。
同為女子,母皇想要試探一番,是否把她重新納入儲位的考量對象。
因此,派一隊青鸞衛保護也合情合理,畢竟她不像長姐那樣出身軍旅,身邊有自己的親衛。
也就是說,碎墨除了隨行保護之外,極大可能會將她這一路的舉動記錄下來,事后匯總向母皇報告。
原本秦昭玥想要一路擺爛,只不過真正見到災民之后動了惻隱之心。
尤其是那些重病患,讓她想到了上輩子自己的過往。
懂些奇技淫巧、甚至會些古怪醫術,這都不算什么大事,于治國不算有益,事后想想影響也就那樣。
何況她醫治的方式無據可考,人家非要拿這點攻訐,自己也很難辯駁。
但是,碎墨越界了。
護衛、記錄,她應當是類似旁觀者的立場,代母皇監視自己的言行。
可碎墨卻主動接手了重癥病患,分擔了原本只屬于她的風險。
難道是區區十幾天的相處,自己的人格魅力征服了她、引得她主動如此?
秦昭玥不是原主,心里頭有13數。
人家御前親衛、青鸞衛百戶,何至于此?
排除她自作主張,那就只剩一種可能了,母皇離京之前有所交代。
碎墨沉吟不語,知道自己露了破綻。
陛下臨行前給了她便宜行事之權,何時將那封密旨告知由她自行判斷。
而眼下自然不是需要宣讀密旨的局勢,所以她沉默。
過了良久,這才嘆了口氣應道:“殿下,現在還不能說。”
既然挑破,一味隱瞞沒有意義,還不如承認下來。
秦昭玥不置可否。
上輩子她只是個普通的姑娘,有些宅、愛刷劇。
古裝宮廷戲也看了不少,但跟真正玩政事的人肯定還是不如,何況是九五之尊了。
想不到便不想了,她懶得費那個勁,干脆閉上眼繼續躺尸。
遠遠傳來更鼓聲,不知不覺得便在顛簸中沉沉睡去。
隊伍便如此一路回到了縣衙,看六公主睡得昏沉,碎墨也并未叫醒她。
動作輕柔將她抱起,直奔后院而去。
蒙堅兀自詫異,明明剛剛一路行來都是好機會,為何沒有下手?
他全程暗中警戒,卻沒有發現任何窺探,難道是打算在縣衙動手?不應該啊……
如此想著,蒙堅自顧自往前走,看起來竟是要追隨著六公主而去。
一道身影攔在了他的面前,“蒙統領,那里是女子居住的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