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堅居高臨下睨向攔路者,正是裴雪樵。
他感知敏銳,立時察覺到了對方懷揣著一絲隱隱的敵意。
這敵意從何而來?望向即將消失在視線盡頭的女婢們,蒙堅心有明悟,又聯想到京中的那則傳聞……
不會吧,這下藥還真下出感情來了?
“小裴大人,我自然知道那是后院。
只是長公主如今不在縣衙,我需要安排禁軍護衛。”
裴雪樵剛發出質問就后悔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如此魯莽,或者說下意識排斥去深究。
是啊,人家是禁軍統領,理當負責夜間的防衛輪值安排,他有什么理由質問?
但一聲“小裴大人”聽起來卻有些刺耳,裴大人便裴大人,或者直接稱呼姓名也可。
那個“小”字讓裴雪樵聯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詞匯:“手無縛雞之力”、“一塊腹肌”什么的。
因為沒理,文采斐然、才思敏捷的狀元郎竟一時語塞,變成了兩人對面無言。
蒙堅沒工夫耗著,誰知道那神秘人會不會夜探縣衙。
于是抱了抱拳,從他身邊繞了開去直奔后院。
“殿……”
桃夭一個字剛剛說出口,墨一閃身向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湊到耳邊小聲開口,“殿下無礙,只是困得睡著了而已,不要吵醒她。”
桃夭嚇了一跳,黑燈瞎火的,那墨一形同鬼魅嗖的一下湊到了自己眼前。
還好覆在嘴巴上的手掌傳來清晰的暖意,加上她的話語,這才冷靜下來,眨巴著眼睛表示自己聽懂了。
手掌拿開之后,桃夭立刻踩著小碎步在前面引路。
來了茗煙縣之后公主沒在縣衙休息,去救治區也沒捎上她。
作為一個勤快的婢女,她早就把為公主準備的屋子里里外外打掃干凈。
輕輕推開屋門,碎墨抱著秦昭玥直接送上了床榻。
桃夭知道公主改了習慣、不喜歡硬枕,現在擱床上的還是從京城帶來的軟枕。
秦昭玥的腦袋剛沾上枕頭,biaii了兩下嘴,蜷縮起身子睡得更沉了。
目睹這一幕的幾人都無聲失笑,公主睡著的時候像個孩子一般。
桃夭伺候著脫去鞋襪,近距離聞到了公主身上的氣味。
那是混雜了湯藥和汗水的味道,頓時苦了臉,扭頭望向碎墨。
碎墨明白她的意思,千金之軀又出了那么多汗,這時候不洗漱就睡未免太過邋遢。
但公主這一日一夜消耗了太多心神,若是將她強行喚醒,弊遠遠大于利。
她搖了搖頭,桃夭也不敢置喙,大家輕手輕腳離開了屋子。
“漂亮姐姐……”
平安原本已經睡下,聽到動靜連忙出門,卻只看到關門的那一幕。
雖說后院是女子的居所,但沒有人會防著這孩子,他的屋子就在公主隔壁。
碎墨走近了仰頭瞧他,平安不會遮掩情緒,現在“關切”倆字兒就跟刻在臉上似的,不停往關閉的房門里頭瞅。
醫治區環境復雜,所以秦昭玥沒有帶上他,一日不見給孩子急壞了。
拍了拍他雄壯的胳膊,碎墨耐心給他解釋:
“漂亮姐姐貪玩睡著了,咱們不要吵醒她好不好?”
平安立刻將嘴唇抿得緊緊的,好像生怕吭聲鬧醒漂亮姐姐。
“乖,你也快去睡覺,明天早上醒來就能見到她了。”
孩子的眼睛騰的一下亮堂起來,眉梢挑起洋溢著抑制不住的喜悅,點頭如搗蒜。
他不吵不鬧,自己走回了房間、默默關上房門。
剛剛安置好,蒙堅恰好走來。
“蒙統領。”
“碎墨姑娘。”
兩人之間客客氣氣商量起夜間輪值的安排,實際暗地里又傳音溝通了起來。
蒙堅道:“我最多在縣衙歇息一晚,明晨必須趕往堰塞湖。”
碎墨明白他的意思。
之前回縣衙的路上是絕佳的下手時機,對方卻并未現身,但這并不代表公主就安全了。
若只她一個五品守在身邊,安全無法保證,畢竟她不能一直不睡覺,有蒙堅輪換會輕松不少。但他是禁軍統領,不是六公主的親衛,能多守半夜已經是示好。
甭管出于什么樣的理由,眼下安全擺在第一位,碎墨態度大變,默默替公主接下了這份好意。
“多謝蒙統領,不知明早什么時辰啟程?”
蒙堅微怔,“最遲卯正。”
碎墨抱拳,約定好她守后半夜,安排手下也分成兩組輪值,而后干脆轉身自去洗漱。
她這一天一夜也出了不少汗,身上黏膩得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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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癥區,幸存下來的病人大多已經睡下。
姜青蒲在醫童的伺候下也難得洗了個澡,不過他依然沒有離開此地。
在廂房換了條干凈席子躺下,他撐了太久太久,心神一松懈便困倦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不多時鼾聲大作。
檐廊下的少年之前喝了一副湯劑,正是昏昏欲睡的時候,耳朵卻突然傳來癢癢的感覺,緩緩睜開了眼眸。
“少爺,您沒事吧?”
聽到熟悉的聲音,李軒不屑地撇了撇嘴。
還“沒事吧”,要不是遇上那位六公主,說不得他此時已經下黃泉、孟婆湯都喝半碗了。
就龔叔身邊的那個大夫,頂多跟老姜頭兒差不多,就算找到他估計也就那么回事兒。
如此想著,自己好像還挺幸運的。
“還行,死不了。”他小聲呢喃,不過“纏絲”肯定能聽清。
“屬下該死,這就帶少爺離開。”
“可別,”李軒連忙否決,“縣里頭滿是禁衛軍,暗中守著就是,他們待不長。”
“是!我與‘破曉’就守在公子身邊。”
護衛總算尋到了他,龔叔這回還算靠譜,派了這兩位來,李軒心里頭徹底踏實下來。
他本在茶山附近玩耍,誰曾想決堤的洪水沖了茶山形成泥龍。
天災之下,身邊護衛拼死給他找了個藏身的洞穴,好歹躲過了第一波沖擊,卻也被圍困其間。
他獨自一人等待救援,餓狠了只能喝水填肚子,這才中了茶堿毒。
后來泥龍停歇,縣里組織營救才發現他,已經發展成了重癥。
因為身邊護衛死絕,所以一時與龔叔斷了聯系,被安排在集中救治區。
現在體內毒解了大半,護衛又尋了過來。
李軒翻了個身,不多時沉沉睡去。
誰都沒有發現,院墻外有個蒙著面紗的女子。
夜風拂過,下一瞬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