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未完全褪去,傅家別墅的雕花鐵門外,梧桐葉上的露珠順著葉脈滾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細碎的濕痕。姜晚踩著軟底拖鞋下樓時,最先捕捉到的不是早餐的香氣,而是空氣中凝滯的低氣壓——那氣壓像極了她上次繡《寒江獨釣圖》時,不慎將墨汁滴在素娟上的瞬間,明明是人為的意外,卻偏要裝出天崩地裂的慌張。
餐廳里的歐式水晶吊燈還沒完全亮起,只開了壁燈,暖黃的光線下,傅沉舟坐在長桌主位,指間捏著份財經報紙,指節泛白,仿佛那疊印刷紙不是報道股價,而是壓著傅氏集團的半壁江山。他今日穿了件深灰色手工西裝,袖口的珍珠母貝紐扣沒像往常那樣松開兩顆,反而扣得嚴絲合縫,連領帶都打得一絲不茍,只是那簇領帶結下方,襯衫的褶皺比平時多了兩道——姜晚掃過一眼便記在心里,這位素來注重儀表的總裁,約莫是今早為了“演焦慮”,匆忙間沒顧上撫平衣料。
管家老周端著骨瓷咖啡杯,腳步輕得像踩在云絮上,走到傅沉舟身側時,手腕微顫,褐色的咖啡液在杯壁晃出細小的漣漪。他不敢抬頭,只低聲道:“先生,咖啡再熱就苦了。”
傅沉舟沒接,反而抬眼看向剛走到樓梯口的姜晚,聲音沉得像浸了冰水:“姜晚,你過來。”
姜晚依言走過去,拉開他對面的椅子坐下。傭人剛端上溫好的牛奶,瓷杯觸到桌面時發出輕響,她指尖剛碰到杯耳,就聽見傅沉舟的聲音再度響起,帶著刻意壓低的沉重:“公司股價一夜跌了三成,城西那個商業綜合體的資金鏈斷了,銀行那邊不肯續貸……”他頓了頓,喉結滾動了一下,像是在醞釀什么艱難的措辭,“姜晚,傅家可能……要撐不住了。”
姜晚端著牛奶的手果然頓了頓——倒不是被傅沉舟的話嚇到,而是她耳中突然炸開的、屬于傅沉舟的心聲太過清晰:【完美!這表情夠凝重吧?昨天讓公關部連夜 P的股價走勢圖,連均線都做得跟真的一樣,她肯定看出來我“慘”了!接下來只要她露出一點擔心,我就立刻往她身邊靠,裝得脆弱點,然后把早就準備好的不動產轉讓書拿出來,說“只有放在你手里,我才放心”——這招絕對能讓她感動!】
她強忍著把嘴里的牛奶噴出來的沖動,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聲音里摻了恰到好處的擔憂:“怎么會這么突然?我昨天看財經新聞,還說傅氏的現金流很穩……那……媽知道這件事了嗎?”
傅沉舟:“???”
他捏著報紙的手指猛地一緊,報紙邊緣被揉出更深的褶皺,眼底飛快地閃過一絲慌亂——那慌亂太明顯,連老周都偷偷抬眼瞥了他一下。姜晚的讀心術立刻捕捉到他的內心咆哮:【不對啊!劇本不是這么寫的!她應該問“那我們怎么辦”“你別著急”才對,怎么突然問老夫人?我媽昨天還跟我吐槽新到的茶葉不夠香,根本不知道這茬!我總不能說“沒告訴她,因為這是我編的”吧?】
傅沉舟迅速調整表情,咳嗽了一聲,試圖把話題拉回來:“暫時沒告訴她,老太太年紀大了,經不起驚嚇。現在公司這情況……我能指望的人,只有你了。”
他說這話時,特意放柔了語氣,眼神也努力往“深情款款”上靠,甚至還微微傾身,拉近了與姜晚的距離——姜晚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尾刻意瞇起的弧度,像極了她上次繡“玉面狐”時,特意用金線勾勒的眼梢,精致卻帶著幾分刻意。而他的心聲還在持續輸出:【快!快說“我陪你共渡難關”!只要你說這句話,我立刻把抽屜里的股權轉讓書拿出來,順便提一嘴那棟能看江景的寫字樓,她肯定會覺得我靠譜!】
姜晚放下牛奶杯,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杯沿——那杯沿是她特意讓工匠打磨過的,弧度貼合掌心,像蘇繡繃架的木質邊緣那樣溫潤。她站起身,走到傅沉舟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能感受到他西裝面料下緊實的肌肉(顯然這位總裁昨晚沒因為“即將破產”失眠,反而練了會兒舉鐵),語氣溫柔得能滴出水:“沉舟,你別太著急,身體要緊。錢沒了可以再賺,要是你累垮了,傅家才是真的撐不住。”
傅沉舟眼睛一亮,心里剛想“來了來了,她要提幫忙了”,就聽見姜晚接著說:“實在不行……我把我媽治病剩下的那筆錢拿出來吧。雖然不多,只有兩百多萬,但也是我的心意,至少能幫你周轉幾天,找銀行再談談。”
“哐當!”
傅沉舟手里的咖啡杯沒拿穩,杯底在桌面上磕出一聲脆響,褐色的咖啡液濺出來,沾到了他深灰色的西裝褲上。他猛地抓住姜晚的手,手指用力得有些發緊,眼神“真摯”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擠出眼淚,連聲音都帶了點顫抖:“不行!那是給阿姨治病的錢,我怎么能要?就算傅家真的倒了,我去賣房子、賣車,也絕不會動你的錢!”
姜晚看著他眼底那片刻意醞釀的“淚光”——其實那不過是他剛才揉眼睛時弄出來的水汽,連睫毛都沒濕——心里憋笑憋得難受,肩膀都快忍不住發抖,面上卻依舊維持著柔弱模樣,眼眶微微泛紅:“可我不想看你這么辛苦……你之前幫了我那么多,我總得做點什么。”
【有了!她心疼我了!】傅沉舟眼睛瞬間亮了,像突然被點亮的水晶燈,剛才的慌亂一掃而空。他立刻松開姜晚的手,轉身去拿放在旁邊的公文包——那是意大利定制的鱷魚皮公文包,價值六位數,顯然不是“即將破產”的人會隨手放在餐桌上的。他拉開拉鏈時動作有點急,金屬拉鏈頭蹭到包身,留下一道細微的劃痕,他卻完全沒在意,從里面掏出一個燙金紋的文件袋,遞到姜晚面前:“晚晚,其實……我早就料到有這一天,所以提前做了準備。”
姜晚接過文件袋,指尖觸到袋面的燙金花紋,是傅家的族徽,紋路細膩得像她用細如發絲的繡線繡出的纏枝蓮。她打開文件袋,抽出里面的紙張——是城南那棟甲級寫字樓的產權轉讓書,紙張是特制的宣紙改良版,摸起來既有宣紙的溫潤,又有現代紙張的挺括,顯然是傅沉舟特意讓人定制的。轉讓人那一欄,傅沉舟的簽名龍飛鳳舞,而受讓人那里,“姜晚”兩個字寫得格外工整,甚至比她自己寫的還要好看——姜晚不用讀心都能猜到,他肯定練了不止一遍。
“這是城南的‘云帆中心’,”傅沉舟看著她的眼睛,努力裝出“悲壯”的神情,語氣卻藏不住得意,“我三個月前就把它轉到你名下了,手續都辦好了,跟傅氏集團沒關系,就算公司破產,這也是你的私人財產,誰也拿不走。”
姜晚的指尖輕輕拂過“云帆中心”那幾個字,心里忽然軟了一下。她知道這棟寫字樓,上個月傅沉舟還跟她提過,說頂樓的露臺能看到完整的江景,適合種她喜歡的繡球花。那時她沒在意,沒想到他早就記在了心里,還借著“破產”的由頭,把這么貴重的東西送給她。
她抬起頭,看著傅沉舟眼底藏不住的期待——像個等著被夸獎的孩子,連剛才刻意維持的“凝重”都散了大半,嘴角甚至微微向上翹著。姜晚的讀心術又響了:【怎么樣?驚喜吧?我查過了,這棟樓的租金夠你繡一輩子蘇繡了,以后就算我不在,你也不用愁錢……不對,我怎么會不在?趕緊說感動!】
姜晚再也忍不住,嘴角輕輕勾了起來,眼底盛著細碎的笑意,像晨光落在繡繃上的絲線。她把文件放回文件袋,遞回給傅沉舟:“沉舟,這太貴重了,我不能要。”
傅沉舟:“???”
他臉上的“悲壯”瞬間僵住,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連呼吸都頓了一下。姜晚清晰地聽到他的內心 OS:【不是?她怎么又不按劇本走?這樓我都準備好了,手續都辦好了!她怎么不要?是不是覺得我在騙她?還是嫌寫字樓不夠好?早知道我該把海邊的別墅也一起拿來!】
“不是我不想要,”姜晚看著他急得快要冒煙的樣子,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他的頭發很軟,像她用的真絲繡線,“而是我相信傅氏不會倒。你昨天還讓助理訂了下周的私人畫展,說要帶我去看吳冠中的《雙燕》,要是真破產了,你哪還有心思管畫展?”
傅沉舟的臉“唰”地一下紅了,從耳朵根紅到了脖子,連剛才裝出來的“淚光”都變成了真實的窘迫。他猛地別過臉,不敢看姜晚的眼睛,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公文包的拉鏈,聲音小得像蚊子叫:“你……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姜晚笑著把文件袋重新塞進他手里,“這棟樓你先拿著,等真到了需要它的時候,我再幫你保管。不過現在……”她指了指桌上涼透的咖啡,“我們還是先吃早餐吧,老周都熱了第三遍了。”
傅沉舟順著她的手指看向老周,老周立刻低下頭,假裝整理餐桌,心里卻在想:【先生這戲總算演完了,再演下去,我的咖啡都要煮成炭了……】
傅沉舟接過文件袋,塞進公文包時動作有點慌亂,像是怕被人看見。他抬頭看向姜晚,見她眼底滿是笑意,沒有絲毫嫌棄或懷疑,心里忽然松了口氣,又有點不好意思,嘴角不自覺地彎了起來:“那……早餐吃你喜歡的蟹粉小籠包,我讓廚房剛蒸好的。”
“好。”姜晚點點頭,坐回椅子上。
晨光透過百葉窗,在桌面上投下一道道金色的紋路,像極了她繡繃上的經緯線。傅沉舟忙著給她夾小籠包,還特意幫她剝了個茶葉蛋,眼底的“戲精”勁兒全沒了,只剩下溫柔。姜晚咬了一口小籠包,鮮美的湯汁在嘴里散開,心里忽然覺得,這位愛演的總裁,其實也沒那么討厭——至少他的“戲”,全是為了她。
而傅沉舟看著她吃得滿足的樣子,心里又開始盤算:【今天沒送成,明天再想個辦法!下次就說公司要裁員,把我自己裁了,然后去她的蘇繡工作室當學徒,她總不能不收我吧?到時候再把股份偷偷轉給她……】
姜晚吃著小籠包,耳中聽著他的“新劇本”,忍不住又笑了。她想,或許以后的日子,有這位“戲精總裁”在,也不會太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