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試三日后,放榜。
金鑾殿上的策論,早已通過各種渠道,傳遍了京城的街頭巷尾。
“狀元!一定是先生!”徐耀祖在院子里來回跑,胖臉上的肉都跟著顛。
李沐雪靠在梅樹下擦劍,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急什么,圣旨還沒到呢。”
她話音剛落,院門外就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一個面白無須的老太監,手捧一卷明黃色的圣旨,帶著兩個小黃門站在門口,臉上掛著職業化的笑。
“蘇云,蘇大人何在?”
徐耀祖腿一軟,差點跪下去,被李沐雪一把扶住。
蘇云從書房里走出來,身上依舊是那件青衫,他對著老太監躬身行禮。
“草民蘇云,在此。”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老太監清了清嗓子,拉長了聲調,展開圣旨。
“新科貢士蘇云,才學出眾,品性端正,殿試策論,深得朕心。朕心甚慰,特欽點為本科狀元,賜進士及第。授翰林院修撰,即日上任。”
“狀元!”徐耀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淚都快飆出來了。
老太監頓了一下,繼續念道:“另,翰林院修撰蘇云,見識不凡,膽識過人,特準其兼任天策府見習天策使,欽此。”
念完,他合上圣旨,笑容可掬地遞給蘇云。
“蘇狀元,恭喜了。這可是雙喜臨門,咱家在宮里當差這么些年,還是頭一回見著這般恩寵。”
蘇云雙手接過圣旨,觸手是絲綢的冰涼。
“有勞公公。”他從袖中取出一張銀票,悄無聲息地塞了過去。
老太監手腕一翻,銀票就沒了蹤影,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些。
“蘇大人客氣了。雜家告退。”
送走宮里的人,徐耀祖猛地撲了上來,抱著蘇云的大腿就嚎。
“先生!狀元郎!您真的是狀元郎!”
“天策府見習天策使又是什么官?”李沐雪收了劍,走了過來,眉頭微皺。
蘇云把徐耀祖從自己腿上扒拉下來。
“一個……可以到處看看的職位。”
他看著手里的圣旨,翰林院修撰,清貴之職,是文官的正途。天策府,卻是女帝懸在百官頭頂的一把刀。
女帝把他放在了文官最矚目的地方,又給了他一把看不見的刀。
這官袍,還沒穿上,就覺得燙手。
與此同時,三皇子府。
“砰!”
上好的青花瓷瓶被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三皇子胸口劇烈起伏,眼睛里布滿血絲。
“翰林院修撰……還兼任天策府見習天策使?”他咬著牙,一字一句地重復著剛得到的消息,“好!好一個我的好母后!”
張茂站在一旁,低著頭,不敢出聲。
“她這是什么意思?她是要把這蘇云當成她的刀,來對付本王嗎?”三皇子一腳踹在書案上,書案上的筆墨紙硯散落一地。
“殿下息怒。”張茂終于開口,“陛下此舉,確實是在抬舉蘇云。不過……也給他樹了滿朝的敵人。”
三皇子停下動作,看向他。
“說。”
“蘇云根基太淺,出身寒門,驟登高位,必遭人嫉妒。翰林院那些老學究,最重門第出身,不會輕易容他。朝堂之上,我們的人,可以借此攻訐他德不配位。”張茂眼中閃過一絲陰狠。
“陛下能給他官位,能給他恩寵,卻給不了他根基和人脈。”
“殿下的意思是,不必急著動手?”三皇子冷靜了些。
張茂躬身道:“殿下,殺人,何須用刀?捧殺,孤立,讓他寸步難行,讓他變成一個孤臣。到時候,他這把刀再鋒利,沒了握刀的手,也傷不了人。”
三皇子坐回椅子上,手指敲擊著扶手。
“好,就按你說的辦。去翰林院給蘇文遞個話,讓他‘好好照顧’他這位狀元大哥。”
次日,蘇云換上了嶄新的緋色官袍,走進了翰林院。
翰林院里古樹參天,安靜得能聽見翻動書頁的沙沙聲。
掌院學士親自領著他,將他引到一處靠窗的位置。
“蘇修撰,這里便是你的公房了。院里藏書萬卷,你可隨時取閱。”掌院學士態度和藹,卻也帶著一絲疏離。
“謝過學士。”蘇云拱手。
他一坐下,就感覺到四面八方投來的目光,有好奇,有審視,有羨慕,更多的,是毫不掩飾的嫉妒。
他沒有理會,只是安靜地整理自己的書案。
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喲,這不是我們蘇家光宗耀祖的狀元郎嗎?怎么,穿上這身官袍,連親弟弟都不認了?”
蘇云抬頭,看見蘇文也穿著一身官袍,正抱著手臂,斜靠在對面的書架上,一臉的譏諷。
蘇文也是今科進士,不過排名靠后,靠著蘇家的關系,才在翰林院謀了個編修的閑職。
蘇云沒看他,只是拿起一本公文卷宗,淡淡開口。
“蘇編修。”
蘇文愣了一下,沒想到蘇云會用官職稱呼他。
“翰林院乃清靜之地,有翰林院的規矩。”蘇云翻開卷宗,頭也不抬,“當值之時,喧嘩吵鬧,是為失儀。若有要事,可依流程上報。若無要事,還請蘇編修回到自己的位置,莫要耽誤了公事。”
周圍頓時響起幾聲壓抑的低笑。
蘇文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他指著蘇云,氣得說不出話。
“你……”
蘇云終于抬眼看他,眼神平靜無波。
“蘇編修,還有事嗎?”
蘇文被他看得心頭發毛,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個不相干的物件。他哼了一聲,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的角落。
接下來的幾天,蘇云在翰林院的日子過得異常平靜。
他每日準時到,準時走,除了查閱資料,整理典籍,從不與人多言。那些原本想看他笑話,或者想拉攏他的人,都覺得他像一塊又冷又硬的石頭,無從下手。
這天夜里,蘇云剛回到朱雀坊的小院,就察覺到了異樣。
他推開書房的門,點上燭火。
一個沙啞的聲音從屋子的陰影里響起。
“蘇大人,適應得還習慣嗎?”
那個戴著青銅面具的“潛龍”,如同鬼魅一般,站在角落里。
蘇云轉過身,神色不變。
“有事?”
面具人從懷里掏出一份用火漆封口的卷宗,放在桌上。
“你的第一個任務。”
蘇云拿起卷宗,拆開封口。里面是一份關于戶部右侍郎王德發的資料。
王德發,三皇子一派的骨干,主管漕運錢糧。卷宗里羅列了他幾條看似不起眼的罪證,卻都證據不足。
“陛下要你查什么?”蘇云問。
“陛下什么都不要。”面具人的聲音沒有起伏,“天策府,只要結果。查到什么,是你的本事。怎么查,是你的事。”
“期限?”
“沒有期限。王德發還在那個位置上,你的任務就沒結束。”
面具人說完,身影一晃,便融入了黑暗,消失不見。
書房里,只剩下蘇云和桌上那份薄薄的卷宗。
他拿著卷宗,在燭火下看了許久。
“吱呀”一聲,書房門被推開一條縫。
李沐雪探進頭來。
“還沒睡?”她看了一眼蘇云手里的東西,“又是什么要命的玩意兒?”
蘇云把卷宗收進懷里。
“一些公文。”
李沐雪走了進來,手里拿著她的劍和一塊擦劍布。她坐到蘇云對面,自顧自地擦拭起來。
“我聽徐耀祖說,你這幾天在翰林院,跟個悶葫蘆一樣,誰也不理。”
“嗯。”
“你那個弟弟,天天在外面說你壞話,說你忘恩負義,六親不認。”
“隨他去。”蘇云拿起毛筆,開始研墨。
李沐雪擦劍的動作停了下來,她抬起頭,看著蘇云。
“蘇云,你是不是覺得,你一個人就能把所有事都扛了?”
蘇云研墨的手頓住。
李沐雪把劍放到桌上,發出“哐”的一聲輕響。
“你現在是狀元,是天子門生,可也是三皇子的眼中釘。你在明處,他們在暗處,防不勝防。”
她看著他,一字一句地開口。
“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以后,你的身后,我幫你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