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耀祖送走了那個叫小安子的太監,一溜小跑回到書房,臉上還帶著沒散盡的興奮。
“先生,這王公公是司禮監的頭號人物,他說的話,比六部尚書還管用。他這是想投靠咱們?”
蘇云正在看一份北地送來的善后奏報,聞言頭也沒抬。
“他不是投靠,是試探。”
蘇云放下筆,端起旁邊已經涼了的茶水喝了一口。
“試探我這把刀,磨得夠不夠快,會不會割到他的手。”
徐耀祖愣住了,腦子有點轉不過來。
“咱們剛幫陛下平了燕王,正是功勞最大的時候,誰還敢……”
“功勞最大,也是最招人恨的時候。”蘇云打斷他,“燕王和那兩個皇子倒了,朝堂上空出那么多位置,你以為是留給我們的?”
他用手指敲了敲桌子。
“那是留給那些盤踞京城幾十年的老樹根的。我們動了他們的位置,他們自然要想辦法,把我們從這棋盤上挪開。”
徐耀-祖聽得后背發涼,府里那些賞賜好像也變得燙手起來。
“那……那我們怎么辦?”
“不怎么辦。”蘇云重新拿起筆,“他要看,就讓他看清楚。你去告訴下面的人,‘以工代賑’的錢款,一文都不能錯。漕運上的新規,一條都不能改。誰敢伸手,就直接把手給我剁了。”
“是!”徐耀祖重重點頭,心里有了底。
夜色深了,首輔府的書房依舊燈火通明。
沈策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將一份卷宗放在蘇云面前。
“大人,查到了。”
蘇云放下手里的公務,打開卷宗。
“說。”
“如您所料,京城的流言,源頭都指向以太常寺卿王允之為首的幾個清流言官。”沈策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天策府的暗樁回報,近一個月,王允之的管家,三次拜訪司禮監王公公的外甥家,送去的都是前朝字畫。”
“戶部一個姓張的郎中,半個月前,用他夫人的名義,在京郊買了一座莊子,第二天,莊子的地契就送到了王公公一個遠房侄子的手上。”
蘇云翻看著卷宗,上面記錄的每一筆交易,每一次會面,都清晰無比。
“錢呢?”蘇云問道。
“大部分都通過京城的幾家老字號錢莊,分批流向了南方,賬面上看不出問題。”沈策回答。
蘇云合上卷宗。
這些老狐貍,做事滴水不漏。
明面上是人情往來,背地里全是利益交換。他們不用刀,用的是人情、規矩和錢,織成一張看不見的網。
蘇云沉默了片刻,忽然問了一個不相干的問題。
“長樂宮那邊,怎么樣了?”
“守衛森嚴,都是陛下親派的羽林衛和天策府的好手。”沈策回答,“李姑娘的傷勢在好轉,太醫院的御醫每日都去請脈,用的都是最好的藥材。只是……”
“只是什么?”蘇云的聲音沉了下去。
“人,還是沒醒。”沈策頓了頓,“偶爾會說夢話,還是那幾個字,聽不清楚。”
蘇云沒再說話,只是揮了揮手。
沈策行了一禮,悄然退下。
書房里,只剩下燭火搖曳的聲音。
蘇云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皇宮的方向。
那座金碧輝煌的牢籠里,關著一個對他來說很重要的人。
第二天,蘇云遞了牌子,入宮。
他沒有去御書房,而是直接去了長樂宮。
宮殿外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氣氛肅殺。
領路的太監將他引到寢殿門口,便躬身退下。
蘇云推開門,一股濃重的藥味撲面而來。
李沐雪安靜地躺在床上,臉上沒什么血色,呼吸很輕。
若不是胸口還有微弱的起伏,看起來就像一尊沉睡的玉像。
一名年老的御醫正在收拾藥箱,見到蘇云,連忙躬身行禮。
“首輔大人。”
“她怎么樣了?”蘇云走到床邊,看著李沐雪的臉。
“回大人,李姑娘的外傷已無大礙。”老御醫嘆了口氣,“只是那場地宮爆炸,傷了心脈,損了神魂。老夫用了各種溫養的方子,也只能吊著,人什么時候能醒,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蘇云拿起旁邊桌上的一份醫案,一頁頁翻看。
上面詳細記錄了李沐雪受傷以來的所有脈象和用藥。
字跡工整,記錄詳盡。
“心脈受損,神魂震蕩……”蘇云看著醫案上的診斷,手指在“神魂”二字上輕輕劃過。
他忽然開口問道:“張太醫,我請教一下,爆炸之傷,多為外力沖擊,臟腑受損。為何李姑娘的傷,會如此精準地只傷在‘神魂’之上?”
老御醫愣了一下,額頭上滲出細汗。
“這個……或許是爆炸聲響巨大,驚了心神……老夫也只是根據脈象推斷……”
蘇云放下醫案,目光落在老御醫有些躲閃的眼睛上。
“張太醫,你是宮里的老人了。什么話能說,什么話不能說,想必比我清楚。”
蘇云的語氣很平靜,卻讓老御醫的腿肚子一陣發軟。
“大人明鑒,老夫……老夫實在不知啊!”
蘇云沒再逼問他,只是擺了擺手。
“你下去吧。”
老御醫如蒙大赦,提著藥箱,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寢殿。
蘇云重新坐到床邊,靜靜地看著李沐雪。
他想起了她昏迷中囈語的“老頭”和“藥”。
又想起了張敬之,那個用死把他推上棋盤的老學究。
爆炸傷人,是混亂的,狂暴的。
可李沐雪的傷,太“干凈”了。
干凈得就像一把精準的手術刀,切除了她一部分記憶,又讓她恰到好處地昏迷不醒。
這不是意外。
這是一場人為的謀殺,一場針對記憶的謀殺。
蘇云伸出手,輕輕碰了碰李沐雪的手腕,冰涼一片。
他站起身,離開了長樂宮。
深夜,首輔府。
蘇云將自己關在書房,桌上攤著兩樣東西。
一份,是長樂宮的醫案副本。
另一份,是那枚刻著“唯劍”的玉佩。
燭火下,玉佩散發著溫潤的光澤。
蘇云拿起醫案,目光落在了一味藥材上。
“龍涎香”。
安神定魂的極品香料,用在此處,合情合理。
可醫案上記錄的用量,卻比常規的劑量,多了三成。
這點分量,救不了人,也害不死人。
但如果常年累月地用下去,足以讓一個神魂本就受損的人,永遠也醒不過來。
好精妙的手段。
蘇-云將醫案扔在桌上,拿起那枚“唯劍”玉佩。
張敬之用死,換他入局,讓他接下這枚代表著“監督者”身份的玉佩。
女帝用地宮考驗,試探他是不是一把趁手的刀。
現在,又有人用李沐雪的命,來給他上第三課。
告訴他,他身邊的人,有多么脆弱。
告訴他,在這京城里,能殺人的,不止有刀。
蘇云的目光,落在了墻上的皇城輿圖上。
他的手指,從長樂宮,劃到太醫院,最后,停在了司禮監的位置。
這張網的中心,就在那里。
“先生。”徐耀祖在門外輕聲敲門,“夜深了,您該歇息了。”
“進來。”
徐耀祖推門而入,看見蘇云正在一張白紙上寫著什么。
“去,查。”蘇云將紙條遞給他。
徐耀-祖接過來,借著燭光看清了上面的字。
“查清宮中御藥房,近半年來,所有‘龍涎香’的來源、出入和用藥記錄。尤其是司禮監那邊的用量。”
徐耀祖心頭一跳,隱約感覺到了什么。
“先生,這……”
蘇云抬起頭,眼神在燭光下顯得格外幽深。
“這京城里,有些藥,不是用來救人的。”
“是用來殺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