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槐樹下的木牌
張奶奶把明遠先生的木牌往槐樹裂縫里嵌的時候,天剛蒙蒙亮。露水打濕了她的布鞋,也打濕了木牌上的刻字,“阿月與明遠,共守此樹”八個字,在晨光里泛著溫潤的光。
“得用點水泥才牢。”王大爺扛著工具箱過來,里面的水泥還冒著熱氣——是他凌晨起來特意和的。“這裂縫看著淺,底下深著呢,得灌實了,不然明年下雨還得裂。”
張奶奶蹲在旁邊,手里攥著那枚銀戒指,戒指的茉莉花瓣硌著掌心,有點疼,卻讓人踏實。“他總說,樹跟人一樣,傷著了就得好好補,不然長不高。”她看著王大爺把水泥灌進裂縫,忽然笑了,“當年他給我修自行車,車胎補了三次還漏氣,他非說‘再補一次,這次肯定成’,結果把內胎都補出個窟窿,最后愣是推著車跑了三站地,給我換了個新的。”
阿梨拎著桶清水過來,里面泡著剛摘的槐花,是她早起在巷口撿的。“王大爺,水泥要加水嗎?”她蹲下身,看水泥慢慢從裂縫里往外冒,像樹在“出汗”。
“傻丫頭,這是快干了才這樣。”王大爺用抹子把多余的水泥刮掉,“你明遠爺爺要是在,肯定會說‘慢工出細活’,當年他給鐘樓補磚,一塊磚調了七次位置,說‘歪一點都影響風水’。”
李嬸端著鍋過來,鍋里是煮好的槐花粥,香氣混著水泥的灰味,竟也不覺得沖。“先歇會兒,喝碗粥暖暖。”她給張奶奶盛了一碗,“明遠當年最愛喝我煮的槐花粥,說比高雄的海鮮粥還香。”
張奶奶接過碗,吹了吹,抿了一口,眼眶就紅了。“是這個味……他總說,粥里要多放冰糖,不然壓不住槐花的澀。”她往旁邊的空位也放了一碗,“你看,我給你留著呢。”
二胖不知從哪兒摸來只畫筆,蘸著剩下的水泥,在木牌旁邊畫了只小小的海鷗。“明遠爺爺不是喜歡海嗎?讓海鷗陪著他。”他畫得歪歪扭扭,海鷗的翅膀都快畫成蝴蝶了,張奶奶卻看得直點頭:“好,畫得好,他肯定喜歡。”
太陽升高些時,水泥終于干透了。王大爺用布把木牌擦得锃亮,“阿月與明遠”幾個字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像嵌在樹里的星星。張奶奶摸了摸木牌,又摸了摸手上的戒指,忽然站起身,對著槐樹深深鞠了一躬。
“明遠,木牌嵌好了,你可看好了,別再讓樹裂了。”她的聲音很輕,卻傳得很遠,“以后啊,我每天來給樹澆水,你要是想我了,就讓槐花落在我頭上,我就知道了。”
一陣風吹過,槐花落了張奶奶一肩,像誰在輕輕拍她的背。阿梨看著這一幕,突然覺得,所謂永恒,或許就是這樣——有人守著一棵樹,一棵樹記著兩個人,槐花年復一年落下來,把思念埋進土里,又長成新的春天。
她悄悄拿出明遠先生的素描本,翻到畫碼頭的那一頁,在空白處畫了棵小小的槐樹,樹下站著兩個老人,手牽著手。畫完,她把素描本輕輕放在樹洞里,心里默念:“明遠爺爺,張奶奶以后不會孤單了,我們都會陪著她。”
李嬸在巷口喊大家吃早飯,張奶奶應了一聲,臨走前又回頭看了眼木牌,陽光透過枝葉照在上面,把“共守此樹”四個字照得格外暖。她笑了笑,腳步輕快地往巷口走,戒指在手腕上晃啊晃,像只白蝴蝶,追著槐花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