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槐花深處的木盒
槐花落在張奶奶的布衫上,像撒了把碎雪。她把明遠(yuǎn)先生的素描一張張理好,最底下壓著張泛黃的地圖,畫的是梧桐巷到高雄港的路線,標(biāo)注著“乘早班船,帶阿月看海”。張奶奶的手指撫過“高雄港”三個字,突然想起當(dāng)年明遠(yuǎn)走的那天,也是這樣的槐花開得滿巷白,他背著帆布包站在巷口,說:“等我在高雄站穩(wěn)腳跟,就接你去看海,那里的浪比鐘樓的影子還長。”
“奶奶,地圖上畫的碼頭還在嗎?”阿梨指著地圖邊緣的小碼頭,那里畫著個歪歪扭扭的錨。張奶奶瞇起眼,看了半天點頭:“在呢,去年二胖他爸還去那里補過漁網(wǎng)。”她疊好地圖塞進(jìn)懷里,像是怕風(fēng)把紙吹脆了,“走,咱去看看。”
街坊們一聽都來了勁,王大爺扛上他的老藤椅,說“累了好歇腳”;李嬸往竹籃里塞了兩籠槐花糕,“路上餓了墊墊”;二胖跑得最快,手里還攥著那罐槐花,說要“給明遠(yuǎn)爺爺?shù)拇?dāng)導(dǎo)航”。阿梨幫張奶奶提著小馬扎,看著她腳步都輕快了不少,布衫上的茉莉繡紋在陽光下閃著光。
碼頭比地圖上畫的小些,岸邊泊著幾艘漁船,船板被海水泡得發(fā)黑,踩上去咯吱響。張奶奶走到最末端的石階坐下,指著遠(yuǎn)處的燈塔:“明遠(yuǎn)說,那燈塔每閃三下,就代表‘我想你’。”她數(shù)著燈塔的閃光,“一下,兩下,三下——你看,他又在想我了。”
阿梨趴在欄桿上看海,浪花卷著白泡沫沖上沙灘,退去時留下些貝殼。“奶奶,明遠(yuǎn)爺爺畫的碼頭,欄桿上有只海鷗呢。”她指著地圖,果然在欄桿位置畫著只展翅的鳥,“現(xiàn)在真的有海鷗!”
幾只海鷗正圍著漁船盤旋,其中一只落在欄桿上,歪頭看著張奶奶,仿佛認(rèn)識她似的。張奶奶從布衫口袋里摸出塊槐花糕,掰碎了撒向空中,海鷗叼住一塊,撲棱棱飛到她肩頭站定。“你看,”她笑得眼角堆起皺紋,“連海鷗都記著他的話,說‘阿月喂的槐花糕最甜’。”
李嬸在岸邊生了堆火,烤著剛從漁船上買的小魚,香味混著槐花香飄得老遠(yuǎn)。王大爺打開隨身帶的酒壺,倒了兩杯,一杯放在沙灘上,一杯遞給張奶奶:“明遠(yuǎn)當(dāng)年總說,等你們來海邊,要喝他泡的梅子酒。這是我按他信里的法子泡的,嘗嘗?”
張奶奶抿了口酒,眼睛亮起來:“是這個味!他總說要放三顆話梅,多一顆太酸,少一顆太淡。”她把酒杯往沙灘上的那杯湊了湊,“你看,咱喝上了。”
太陽快落山時,二胖突然在沙堆里挖出個木盒,上面刻著只銅鳥,跟張奶奶懷里那只一模一樣。“這是啥?”他舉著木盒跑過來,盒子鎖著,鑰匙孔是槐花形狀的。張奶奶摸出脖子上掛的鑰匙——那是明遠(yuǎn)走時給她的,說“等見了海,用它開盒子”,鑰匙柄正是朵槐花。
“咔噠”一聲,盒子開了。里面鋪著層槐花干,放著枚銀戒指,戒面是朵茉莉,旁邊壓著張紙條:“阿月,當(dāng)年沒錢買金的,這個銀的,我磨了三個月,比金的亮。等你肯來高雄,我就把它戴在你手上,再補個金的。”
張奶奶捏著戒指,指腹摩挲著茉莉花瓣,忽然笑了:“這傻小子,銀的咋了?比金的親。”她把戒指戴在無名指上,不大不小正合適,“你看,他就知道我手指多粗。”
海鷗在頭頂盤旋,燈塔的光掃過海面,像條金色的路。張奶奶望著高雄的方向,輕聲說:“明遠(yuǎn),海我看到了,戒指我戴上了。下次夢里見,你可得兌現(xiàn)承諾,帶我看高雄的浪啊。”
阿梨撿起片被浪花沖上岸的槐花,夾進(jìn)明遠(yuǎn)的素描本里。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張奶奶的影子和沙灘上那杯酒的影子挨在一起,像兩個久別重逢的人,終于能坐下來,安安靜靜看場海。
晚風(fēng)帶著咸濕的氣息,卷著槐花掠過碼頭,像是誰在說“我聽見了”。李嬸烤的魚滋滋響,王大爺哼起了老歌,二胖追著海鷗跑,張奶奶的戒指在燈光下閃著光,比星星還亮。
阿梨突然明白,有些約定,就算等了一輩子,只要心里記著,總有一天會以最好的方式實現(xiàn)。就像這槐花,每年都落,就像這海浪,每天都來,就像明遠(yuǎn)先生藏在木盒里的心意,不管隔了多少海,總能找到回家的路。
夜色漸濃,碼頭的燈亮了,像串落在海邊的星星。張奶奶把木盒抱在懷里,說:“咱回去吧,明兒還得給槐樹嵌木牌呢。”她的腳步慢了些,卻走得很穩(wěn),戒指在燈光下一晃一晃的,像明遠(yuǎn)先生在跟她并肩走。
阿梨跟在后面,看著張奶奶的背影,突然覺得,這梧桐巷的槐花,高雄港的浪,還有藏在木盒里的戒指,都是時光釀的酒,越陳越香。而那些沒說出口的話,沒赴成的約,只要有人記著,就不算晚。
槐花還在落,落在阿梨的發(fā)間,她輕輕拂掉,卻把這份溫柔悄悄記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