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月光熔玉與雙生鏡碎
端午前夜,梧桐巷的月光突然變得粘稠,像融化的白銀,順著共生樹的枝椏往下淌,在樹底聚成個半透明的水洼。張奶奶蹲在水洼前,看見里面映出的不是自己的白發,而是年輕時的模樣——紅繩辮垂在肩頭,手里捧著那對并蒂蓮玉佩,玉佩的斷口處正滲出金色的光,像有活物在里面跳動。
“這是……”她剛伸出手,水洼里的玉佩突然飛了出來,在空中合二為一,斷口處的金光炸開,化作無數細小的光絲,纏繞著月光,在共生樹上織成面巨大的鏡子。鏡中映出的不是梧桐巷,而是高雄的明家老宅:明遠先生坐在月光下的竹椅上,手里摩挲著半塊玉佩,對著北方輕聲說“阿月,玉快熔了,等熔成水,就能順著月光流到你那兒了”。
“他在等玉熔!”張奶奶的聲音發顫,鏡中的明遠先生突然抬頭,對著她笑,手里的玉佩突然化作金液,順著鏡面流過來,在她掌心凝成顆溫熱的玉珠,珠里裹著個極小的人影,正對著她揮手。
阿梨的鉛筆根須纏著玉珠,鏡子突然劇烈晃動,鏡中與鏡外的景象開始重疊:梧桐巷的老槐樹與高雄的相思樹在鏡中交纏,張奶奶的白發與明遠先生的中山裝衣角在光里相碰,連空氣里的槐花香都混著海風的咸,像兩個時空被硬生生擰成了麻花。
“快看鏡子!”二胖突然尖叫。鏡面中央裂開道縫,縫里涌出無數明遠先生的素描,每張畫都在燃燒,灰燼落在地上,竟長出朵朵銀色的花,花瓣上刻著“月”字,花心卻嵌著高雄的沙粒。
鏡中的明遠先生站起身,朝著裂縫走來,身影越來越清晰,連布衫上的褶皺、鬢角的白發都看得真切。他伸出手,穿過裂縫的瞬間,鏡子突然“嘩啦”一聲碎裂,無數鏡片濺向空中,每片碎片里都映著個不同的場景:1955年碼頭的槐花雨、1968年臺風夜的銅雀鈴、1980年明遠先生在修鐘鋪刻下的“等”字、2005年他臨終前放在枕邊的銀戒指……
“是所有的時光!”阿梨伸手去接碎片,手指剛觸到一片,就被燙得縮回手——碎片里的明遠先生正對著她笑,嘴里說“丫頭,替我把鏡碎片撿給你奶奶,拼起來,就能看見完整的咱了”。
張奶奶跪在地上,一片片撿拾鏡片,指尖被邊緣劃破,血珠滴在碎片上,竟與鏡中的血跡重合——那是1956年明遠先生在碼頭被船板劃傷的傷口,當時她替他包扎,血染紅了半塊手帕。
當最后一片碎片被拼起,鏡子沒有復原,而是化作條金色的河,河里漂浮著無數玉珠,每個珠子里都藏著一段記憶。張奶奶撈出最大的那顆,珠里映出1953年的春天:她和明遠先生蹲在槐樹下埋玉佩,明遠說“等咱老了,就讓玉熔在月光里,分不清哪半是你,哪半是我”。
月光漸漸變清,河水里的玉珠慢慢沉入共生樹的根須,樹身突然亮起,浮現出整面鏡子的輪廓,只是鏡中不再有兩個時空,只有張奶奶和明遠先生并肩坐在樹下的身影,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長,像條永遠不會斷的線。
張奶奶摸著樹身的紋路,突然明白,鏡子碎了不是結束,是兩個時空的記憶終于徹底交融。明遠先生用半世紀的等待焐熱了玉佩,讓月光熔掉隔閡,讓所有藏在時光褶皺里的牽掛,都化作能觸摸的玉珠,落在她掌心,再也不會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