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時空沙漏與倒流河
夏至的午后,梧桐巷的老槐樹下突然冒出個琉璃沙漏,沙子是金色的,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往下漏,漏到一半時,竟在沙堆里浮現出個小小的漩渦,漩渦中映出高雄港的景象:明遠先生站在碼頭,手里拎著帆布包,正對著北方的天空揮手,帆布袋上的銅雀徽章閃著光,正是1956年他離開的那天。
“是時空沙漏!”張奶奶的聲音發顫,她想起明遠的日記:“道人說,當沙漏倒轉,時光能倒流三刻,讓錯過的人再遇見一次。”她伸手去碰沙漏,指尖剛觸到琉璃壁,沙子突然停止流動,漩渦中的景象開始倒退——明遠放下帆布包,轉身往回走,碼頭的汽笛聲變成倒放的嗚咽,連海水都在往回流,像條被揉皺的藍綢子。
“他在回來!”阿梨指著漩渦,明遠的身影越來越近,臉上的焦急漸漸變成驚喜,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當沙漏里的沙子完全倒轉,漩渦突然炸開,明遠的身影從里面跌出來,重重摔在青石板上,帆布包滾落在張奶奶腳邊,里面的銅雀擺件掉出來,在地上轉了個圈,停在她的鞋尖前。
“阿月?”明遠茫然地抬頭,看見張奶奶的白發時,突然愣住了,“你……你怎么老了?”他低頭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周圍的槐樹,“這不是1956年的碼頭……我不是在往船上走嗎?”
張奶奶的眼淚“啪嗒”落在他手背上,滾燙的。“你回來了,明遠。”她的聲音哽咽,“你終于回來了。”
明遠這才反應過來,他猛地抓住她的手,又驚又喜:“沙漏!是你啟動了沙漏?阿月,我剛才在船上突然想起,忘了把這個給你。”他從帆布包里掏出個小木盒,打開后,里面是對銀鐲子,刻著并蒂蓮紋,正是當年他準備結婚時打的,卻因為匆忙離開,一直沒機會送她。
“我總說‘等回來就給你戴上’,”明遠的聲音發顫,指尖撫過鐲子上的紋路,“你看,我沒騙你。”
沙漏里的沙子開始往下漏,金色的沙粒落在地上,竟匯成條小小的河,河水是倒流的,里面浮著無數記憶的碎片:1956年他沒說出口的“別走”,1968年她沒收到的回信,1980年他沒寄出去的照片……所有碎片都往沙漏里鉆,像要被時光吞噬。
“沙漏快空了。”明遠望著倒流河,突然笑了,“三刻鐘夠了,夠我說三句話了。第一,那年碼頭我不是要走,是被同鄉騙了,說去高雄能賺大錢,能早點回來娶你;第二,我在高雄的院子里種了滿院茉莉,每朵都比你種的香;第三……”他的聲音突然哽咽,握住張奶奶的手貼在自己胸口,“阿月,我想你,想了一輩子,想得骨頭縫都疼。”
倒流河突然掀起巨浪,將兩人卷進里面。張奶奶看見無數個“如果”在眼前閃過:如果1956年他沒上那艘船,如果1962年她能去高雄找他,如果1975年的信沒被臺風沖走……每個“如果”里的他們,都在笑著曬太陽,像對普通的老夫妻。
“別想了。”明遠的聲音穿透幻象,“咱沒錯過,只是遇見得晚了些。”他舉起銀鐲子,往張奶奶手腕上套,鐲子剛碰到皮膚,沙漏里的沙子就漏完了,琉璃壁“咔嚓”一聲裂開,明遠的身影開始變得透明,像被風吹散的煙。
“明遠!”張奶奶死死抓住他的手,卻只抓住了把金色的沙粒,沙粒在她掌心化作那對銀鐲子,冰涼的,帶著他的體溫。
明遠的身影徹底消失前,對著她深深鞠了一躬,像當年在防空洞第一次見她時那樣,又敬又愛。“阿月,好好活,等我來找你。”
倒流河慢慢干涸,青石板上只留下個淺淺的河痕,像誰用眼淚畫的地圖。張奶奶撫摸著腕上的銀鐲子,突然發現鐲子內側刻著行小字:“1956.夏,欠你一生,來世再還。”
阿梨撿起地上的沙漏碎片,發現每片琉璃上都映著個笑臉,有年輕時的張奶奶,有中年的明遠,還有此刻相視而笑的他們,像在說——時光或許能倒流,或許能重來,但最好的結局,從來不是彌補錯過,而是珍惜此刻的遇見,哪怕只有三刻鐘,也抵得過旁人的一生。
傍晚的風吹過槐樹,葉子沙沙響,像明遠在哼那首《槐花謠》。張奶奶坐在藤椅上,腕上的銀鐲子在夕陽下泛著光,她知道,這場倒流的時光不是幻覺,是明遠用一輩子的思念換來的三刻鐘,讓所有沒說出口的話,所有沒做完的事,都在沙漏的沙粒里,輕輕說了句“我沒忘”。
而那對銀鐲子,被她戴了一輩子,直到臨終前,還緊緊攥在手里,鐲子相碰的輕響,像他在耳邊說“阿月,我來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