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碎鏡重圓與血誓盟

大暑的暴雨砸得梧桐巷的青石板噼啪響，張奶奶的梳妝臺上，那面裂成蛛網的銅鏡突然震顫，碎片邊緣滲出殷紅的血珠，像有生命般往中心聚攏。她伸手去按，指尖剛觸到鏡面，整個人便被一股巨力拽進鏡中——眼前是片無邊無際的鏡海，無數面鏡子懸浮在半空，每面都映著個不同的她：十五歲偷抹胭脂的，二十歲在防空洞發抖的，三十歲抱著病兒哭的，七十歲對著空藤椅說話的……

“阿月！”

鏡海深處傳來明遠的嘶吼，張奶奶循聲望去，他正被無數鏡面碎片釘在中央，碎片穿透他的胸膛，涌出的血染紅了鏡面，映出1956年碼頭的景象：她追著船跑，他在甲板上揮手，船鳴如刀，劈開了兩道身影。

“這些是你的執念鏡?！泵鬟h咳出一口血，聲音在鏡海間回蕩，“每面鏡子都藏著你沒放下的痛，碎了，你才能走出去?！?/p>

張奶奶突然明白，鏡海是她的心魔所化。她沖向最近的一面鏡，里面映著1962年的醫院：兒子發著高燒，她攥著明遠寄來的半截信，在走廊里跪了整夜?！斑@面我放得下！”她嘶吼著用拳頭砸向鏡面，鏡子“嘩啦”碎裂，碎片化作只溫暖的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像兒子病好后撲進她懷里的力度。

她又沖向映著1978年的鏡子：明遠父母的墳前，她燒著他的信，火焰把“等我”兩個字燒得蜷曲?！斑@面我也放得下！”拳頭落下時，鏡子里飛出片燒焦的信紙，落在她掌心竟變得完整，上面多了行明遠的字：“我爹娘說，你是好媳婦?！?/p>

鏡海劇烈翻涌，越來越多的鏡子開始碎裂，碎片在空中凝成把青銅劍，劍柄刻著“斷念”二字。張奶奶握住劍，轉身沖向釘著明遠的那面巨鏡——鏡中映著他們最痛的那年：1985年，她收到他病危的電報，卻因臺風困在碼頭，等趕到高雄，只摸到他尚有余溫的手。

“這面……我放不下！”她舉劍的手開始發抖，鏡中的明遠突然笑了，血淚順著眼角滑落：“傻丫頭，放不下就帶著走?！?/p>

巨鏡突然自行碎裂，碎片如流星雨般墜落，穿透明遠胸膛的碎片也隨之脫落。他跌落在地，張奶奶撲過去抱住他，這一次，觸到的是實打實的體溫，他胸口的傷口還在流血，卻緊緊回抱住她，力道大得像要將兩人揉成一體。

“鏡海要塌了！”明遠指著頭頂，無數鏡面開始崩裂，露出外面的梧桐巷。他突然拽過她的手，用青銅劍劃破兩人的掌心，將血滴在一面殘存的鏡面上，鏡面瞬間浮現出血誓：“以我之血，融你之魂，鏡碎不離，生死同歸?！?/p>

血誓剛成，鏡海轟然坍塌。張奶奶在一陣天旋地轉中跌回梳妝臺，銅鏡已完好如初，鏡中映著她和明遠并肩的身影——他穿著藍布衫，胸口的血跡變成朵并蒂蓮，正對著她笑，虎牙閃著光。

“這面鏡子，以后映的都是咱倆。”明遠的聲音從鏡中傳來，伸手穿過鏡面握住她的手，掌心的傷口已化作兩個交纏的血印，“阿月，記住，痛不是用來忘的，是用來證明，咱愛過?！?/p>

窗外的暴雨不知何時停了，月光透過窗欞落在鏡面上，映出兩個依偎的影子。張奶奶摸著鏡中的明遠，突然發現他鬢角的白發里，藏著根她的紅繩，而她的發間，纏著根他的藍布條，像兩只交頸的鳥。

阿梨進來時，看見奶奶正對著銅鏡說話，聲音輕得像嘆息：“明遠，你看二胖又在巷口摔泥巴，跟你小時候一個樣……”

銅鏡突然泛起白霧，霧里浮出個小小的銅雀，振翅落在張奶奶的發間，銅鈴輕響，像在應和。